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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也知道恋爱全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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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也知道恋爱

临泉一中杜绍营

之1人之初

很想说几个故事给大家听,让我犹豫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今年春节,我像往年一样回到家乡,初一那天的中午,团拜结束,正要回去的时候,一抬头,远远望见我小时候上学的村庄,便萌生了到旧时学校去看看的愿望,于是信步走去,这一走,一下子就走进了我幼年上学的地方,也一下子走进童年时光。

——我的故事就从这开始吧!

眼前的村子叫小水庄。那庄子,不大点儿,可偏偏居在全大队几个庄的中心,离附近的村庄远不过三里,近的也就里把路。那时没有行政村之说,乡政府叫公社,下设大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里有了卫生所,有了兽医站,还有了学校。

有了学校不假,但荒野偏僻之地,人都感觉念不出啥名堂,上学不上学乡人也不放在心上。春季开学了,老师们常常要下去找学生上学。

听说老师姓张,校长也姓张。

邻里的同龄人都上学了,银海,千里,鱼籽,气蛋,都上了,我十岁了还没有上学呢。

我太顽皮,哪是上学的料!

用我隔壁老太爷的话说,长到胡子白也成不了仙。越说我成不了仙,我就越不成仙。太爷不是前清时的人吗?穿着件破旧的深灰色的长袍子,腰里系条长长的带子,袍子拖地,有时我专门走在他后边,踩住他的袍子,跌他个趔趄。然后,自己没事人一般。

太爷不是好瞌睡吗?夏天的早晨或晚上,扯一领破席茬子,往地上一摊开,睡了。我偏偏就走旁边踢他一脚。非把他踢醒不可。

后来,太爷就找我爹,我就遭一顿痛打。比银海背不会书挨打狠多了。

我爹没有别的法子,很简单,很直接,一巴掌就把我扇得眼冒金星,有时嘴角流血。

我太爷在旁边扇火,狠打,不成仙的东西。

我爹理也不理,扭头走了。

我太爷总是骂我。后来流行一句话,叫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太爷说,凡是小龙海想过的,你就不用想了。

这话绝了。

我做了坏事,我爹好打我不假,有一回我做了坏事,我爹非但没有打我,我爹当下还笑了。

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两个问题。一是我爹为什么没打我,二是没打就没打吧,咋还笑哩?这让银海和他的爹爹也感到吃惊。

我今年五十多岁了,回到村里,那些知道这事的叔伯大爷还忍不住笑哩。——我四叔老拿这事逗我,总爱说,龙海,北地树林子里边,银海爹你大爹

的锅腔子还没有泥好,等你去给他泥锅腔子哩。

银海的爹,我叫大爹。

然后知道这个典故的人都笑,不知道的都莫名其妙。

你肯定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银海大爹,是个有精巧手艺的人,会炸麻馓子,心巧手巧干活巧,在桃树林子里泥了一个精致的小锅腔。天天去侍弄,可不容易。先是底朝天慢慢做好,等风干了再翻过来口朝上泥好,慢慢阴干。一天几遍,精美绝伦。四叔看着好,想要,他不给,好几个人都想要。后来我听说我爹也想要,早就想要了,不好意思开口。爹曾夸赞过好几次,说,这锅腔子泥得好,既圆又光溜,且耐看,蒸馍熬稀饭一定很快,不跑火。

端午前后的时节,我爹爹领导的小队,杀猪炸油饼子分给社员,这在当时贫穷的年代,是很少有的事情。正割麦子,人都在生产队的麦场里干活呢,还有洋糖水喝着,黄瓜吃着,油东西,凉东西,乱七八糟的狗东西,好不容易摊上一回,猛吃。我的大肚子吃多了,吃坏了,咕噜噜地响,冒肚,也就是拉稀屎。

我选中了一个绝美的去处:五月天,绿草如茵的一片桃树林子,斑驳的阳光洒在草地上,一件艺术家精美的雕塑,是黄色的,还有粉红的小牛,白色的吃草的小羊,凉风习习,如画的境界。我就听着咕咕叫的肠鸣,捂着肚子,像一个有着高超技艺的杂技演员一样,两脚轻巧地踩在锅腔的边沿上,江河直下,淋漓畅快的拉稀了……

四叔隔着一条水沟远远的看见了,高喊:银海爹,你瞧小龙海在给你泥锅腔子哩。

哗!所有的人都朝树林子里看。干活的都停了手,拉石磙碾场的毛驴子也停了脚步,昂唧昂唧地叫,好像看笑话似的。弄得人都看我,好没有面子。

麦场里满是笑声。

四叔说,俺哥,这回你要是打龙海,我都不愿意。这是对我爹说的。

人都说,这回不能打。哈哈哈......

太爷爷说,真是个不成仙的料,不过是笑着说的。

我把大爹的精美雕塑毁了……

后来大爹说,这本来是准备送给我爹爹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爹说,你就信他的鬼话。

就因为这,我太爷说我八面子吊线,也砍不成个驴橛。

听听这话多伤人!

后来我成了我村最有学问,最善良,最受人尊敬的人之一的时候,我太爷是没能够等到那一天。我心里总觉得很可惜,很可惜。太爷怎么就带着这样的印象去向上帝汇报了呢?

阿门!我有老大老大的失落感……

那年,我七岁!

七岁的时候,你是怎么度过的?

记得很清楚,我除了好挨打之外,差不多能帮爹娘分担家务了。

爹娘上地劳动的时候,我就在家里哄弟弟妹妹。我娘总在上工前把面和好,我就能烧锅做饭了。

七岁会拍锅巴,九岁会擀面条,十七岁会套被子!

那时,人很忙也很穷!尤其是我们家里,穷得没法描述。我八九岁了,连件衣服都没有。夏天的时候,连裤头都没有。光着腚,满村跑。冬天来了,要不是怕冻死了,连棉袄都未必会有。后来大了,不得不穿衣服了,再不穿衣服,那可不雅观了。娘就把冬天里的棉衣改一下,把棉花从棉袄棉裤里掏出来,秋天和春天,当夹衣。夏天,再把夹衣去一层,当单衣。年年更替,岁岁轮换,直至长大成人。

我记事的时候,我家里就一条板凳,还是三条腿的,家具嘛,除了擀面条的案板是木做的,其他一律都是泥巴的。案板没法弄成泥巴的吧。哪像后来,我家发迹的时候,我爹一下子给我们做了二十八条老桑木的长板凳。放在家里,有美好的寓意——二十八,儿要发啊!全村子,谁家有红白事务了,都去我家里借板凳,我爹从来没有拒绝过。够风光了吧?

后来,总算我爹爹生产队里干得好,老是有上边的人来参观,我爹爹才想点子请木匠大爹给我家做了长长的条几,还有方桌。这不光是招待客人方便,也是脸面问题嘛。

那天晚上,我记得天很黑很晚了,我爹爹让我去街上灌酒,好像是二斤,也许是三斤。我才八岁,走夜路不知道怕,那是假的。走回来的路上,远处的村子,时有狗叫鸡鸣,这真给我壮了胆。秋天的野外,依然有吱吱的虫鸣,磷火点点,萤火虫也不时从田野飞过。离村子还有很远的时候,我听见我爹高声喊我,小龙海,你回来了吗?声音,很响很亮,划破夜空。我知道,那是我爹害怕我走夜路胆小,给我壮胆呢。

那些天里,因为有木匠,我娘就用白面擀咸馍,用香油,一层一层的,我娘是没有文化的乡下妇女,是个干粗活重活的大行家,全村子数她第一。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那么手巧,那馍特香特好吃。闻着流口水。可是吃不上啊,要待客啊。我趁娘上地干活的光景,把香喷喷的油馍一层层的摊开,从中间拆掉两层——吃啊!然后再折叠还原。我娘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哪里看得出来?

娘啊,我聪明吧?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感觉,我就有歪才!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光景,也不是我天生的聪明,是贫穷磨难的结果,是生活逼的啊!是诸如油馍一类的东西对我诱惑太深啊。或者说,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班里有个她,有个一直坐在我前桌的她,拖着长长的大辫子,上课的时候,她的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永远在我的书上晃来晃去。后来,又一直在我心里晃来晃去的结果。

嗨!再说一件事。

有次,我不知道怎么就拥有了一枚伍分的硬币。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要知道我爹干一天活的工分,未必就值伍分钱。你知道一个鸡蛋当时值多少钱吗?肆分伍厘。伍分钱,可不是小数目。干啥呢?我把弟弟妹妹关在屋里,飞奔上街,老天可真的很热吔,我跑得也飞快吔。我要在爹娘收工之前,跑回家里,那还不得死命的跑?我用这枚硬币,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花酥瓜,又飞奔的回来,弟妹们在屋里哭的吧,不用说了,天昏地暗。我满头是汗,哄劝他们。我不知道瓜洗没有洗,分给姊妹们吃了。我想,我亲爱的姊妹们,那时,那个小瓜,我用饥饿的口,馋得能生吞活老鼠的口,三几下,就完了。我咋没舍得吃哩?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记起这些?

我大姑记得,多少年后,我姑姑说到这事的时候,总是夸我,说我知道疼爱弟弟妹妹。是一个心眼特好的人,是个十分善良的好人。

人之初,性本善嘛!

嗬!说哪去了?老夸自己。我邻居的太爷,那时该是没有死吧,我那时咋没有想到去问问他,就这件事来说,我成不成仙?

哈,你也不用赞美我,我也没去问,还没有来得及去问,我爹爹就把我痛打了一顿。

——他非要问清楚,我买瓜的伍分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那年,我九岁!

之零加零等于几

一九七二年的春天不光是来得早,还特别的温暖。

燕子低低的从水面飞过,杨柳婆娑,柳绵如雪。槐树花早就开了,榆钱也成了最美的吃食,老赵姑父从城里运来的蜜蜂,也天天在我们吃饭的碗口飞来飞去,嘤嘤的鸣唱,给静谧的春天,增添了不少活力。给我们寂寞贫穷的生活,多少有些许点缀。

天暖和了,我娘很快要给我把棉袄换成夹袄了。

开学报名的季节又到了。

张老师去村里找我,我不得不去上学了。

老师不高,很黑很黑,中山装,蓝色的,口袋里别一支新农村牌钢笔。一看,就像是有学问的人。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爸爸是谁?

老师用手抚摸我的头说,十岁了,早该上学啦。对我很亲切,好像不亲切,我就不去上学似的。

我和银海,蛋子,千里一个班。我真得告诉你,我一入学,就上了二年级啦。

张老师说,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你们杜庄,村子太大,人口多,好名字让别人起完了,你村里人,好赌成性,但愿你能不赌吧,一赌必输,很难赢钱,姓杜,名少赢吧。——你说说,这是个啥老师?杜绍营,这几个字,就是从这演化来的。也真管事,我一生中,逢赌必输,是不是与这名字有关?

我入班上课了。

第一堂课,是算术。

教算术的老师,高高的,白白的,头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哈,我的老师长得真幽默。两个老师,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胖一瘦。

真有意思,我正在课堂偷偷笑的时候,老师喊我了。

新来的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起来回答一个问题来。

银海在下面推推我,小声说,老师叫你哩。

我迷迷糊糊站了起来。一看,同时站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生。

老师拖长了声音说,噢——我们班今天添了两个同学呀。

那女孩,高高的,白白的,圆圆的脸蛋,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有两个喝酒窝,深深的,拖着又长又黑的大辫子。这是我后来仔细观察发现的。

——她叫小莲。

可巧嘞,我俩是同一天入学吔。

她也同时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眼光,一下子都向她望去。

我羞羞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师看出了我的窘态,让叫小莲的学生先坐下了。

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算术提问,开始了。

老实说,这一辈子,我都没有干过这样丢人的事情。现在想来,如果让我再写作文——《最难忘的一天》,或者《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或者《最深刻的教训》。我非选开学的第一天来写不可。我也一定会选,开学的第一次算术课来写。这些年,写过那么多次作文,我都没有去触动珍藏在内心深处的这件事情。

老师说,杜绍营,0+0等于几?

0+0吗?让我想想。我装模作样地说。

我抬头,仰脸望着梁上的燕子窝。

我知道,这一定是一道很难很难的算术题。一定有高深的学问。不然老师能会问我?

教室里一片宁静。静得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啊。天呐,我苦苦的想啊,同学们都等着我的回答啊。是不是都等着看我的笑话?那位坐在前面的,长得很漂亮的小莲,也回头望我,还嫣然一笑。我急得都出汗了。

心想,老师吔,你不是难为我吗?你明知道,我今天第一次来上学,干嘛要出这么难的题目啊?

老师好像又追问了我一遍。

我想了又想,然后望着老师,迟疑地回答——零加零——等于二零。

我生怕我的老师太笨拙,理解不了我的答案,又特别补充说,就是两个零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是经久不息的笑声。连隔壁去找我来上学的张老师,也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啥玩意儿?我现在想想,都想扇自己的耳光。无地自容,有个老鼠洞,我都想钻进去。脸涨得通红,乖乖,丢人丢大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银海,千里,蛋子都拉我去玩,我哪里有心思去玩?小莲她们几个女生踢毽子,快踢到我的鼻子了,我也忘记躲了。

一个女生对着我喊,起来,别碍事,你个二零。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生叫银米。我怯怯的走开了。

银海说,算术老师喊你哩。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

我说,张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算术老师很惊诧地说,我不姓张啊,我姓郝,是郝老师。

噢!天啊,我认为去找我的老师是张老师,这老师,能不是也叫张老师?怪了,天下的老师不是都姓张啊?不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张老师啊?

又——错——了!

丢人!所以,这一生中,我再也不敢想当然了。

我突然发现,这里好像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和我美好的斑鸠,和我的地老鼠,还有水中欢跳的小白鱼,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在银海家里所背的书,一点都用不上了。天啊,当我在银海家,炫耀般背书的光景,现在想想,是多么的浅薄!

——上学的第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一天。

那年,我十岁!

下午,我就不去上学了。

我告诉我娘说,星期了。然后,我就去了四里外的姥姥家,玩了两天。

可是,星期总有开学的时候,我不能撒谎说天天星期吧。

回来的晚上,刚好千里,蛋子放学,我娘正挑水浇菜园子,娘放下水桶说,你不是说星期了吗?人家咋还上学?

我赶紧去接我娘的水挑子,替我娘挑水,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啦。

我娘多好糊弄?我说,俺班星期了,或者说,新同学星期了。

真没有意思。逃学了,家里人也不问你,更不用说打你了。原指望,等我回来了,我爹我娘,一定会痛打我一顿的。挨打已成习惯,没有挨打,真的让我有点不习惯。

其实,我娘明知道我说的是瞎话。后来去学校的时候,张老师说,上学不兴缺课,我去找你,你娘说你打老瘴,病好了就去上学。咋好恁快?

我娘是咒呗我,还是替我撒谎?我忘记问了。

银海说,不是的,他没病,他逃学了。

我知道,银海是报复我,因为背书的事,我害得他没少挨打。挨打,早该不疼了。何况,我还给他带回了钓鱼的竹竿呢。怎么不替我圆谎呢?还是我娘疼我呀。

听了这话,老师这才真正的训了我。

——这次谈话,对老师来说,收益可大了。他能使我自觉自愿地做出保证,永远不再逃课!这可不容易。

后来我想,如果我亲爱的老师,像现在的老师一样,需要写班主任工作总结,需要写经验交流材料,写什么差生转变材料,或者写晋级论文的话,我是最好的例证!

总之,我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了。

在这里,我整整生活了七年。

在七年的学习中,我认识了教我课的王丽萍老师,范老师,水老师,郝老师,侯校长,乔主任……

还有一位,就是和我同一天入学,我四十年来,时时不能忘记的小莲啦!

我的小学连同初中,共七年的学习生活,从今天开始了!

从此,也开始了我的一切!我的拼搏,我的奋斗,还有美好的爱情……

之3我的老师

三年级刚刚开学,我们的算术老师,又换成了另外的郝老师。

他从张集中学高中才毕业,没有事做,爹在公社当领导,看着教书清闲,不用下地干活,他自然就成了我们的老师啦。

教我们的算术。

还有我们的体育。

有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整队,我们又开始跑操了。

嘀嘀,哨子响了。我们都出来了,34人站成两排,两两一队,我个子矮,排在男生的末尾,女生的开头。小莲的个子高,排在男生的末尾,女生的开头。你算算,五个女生,两两一对,那我自然就和小莲一对啦。

啦啦…啦…啦啦…啦。

我真的挺高兴,我可以和小莲一队,能不高兴吗?偷着乐吧。我本来就爱体育,我更天天盼着上体育课了。上体育课,太有意思了,太好玩儿了。

立正!

我的体育老师很瘦弱。声音很尖细,声音又太小。

没人听他的。他吹响哨子,又喊了一次。.

队伍行动啦,他走到排头的位置,又发口令了。

排头注意啦!向我看齐!

大家笑了。

小莲她们都笑弯了腰啦。

笑什么笑?把你拉出队伍去。老师发火了。

显然,我们的老师并不知道同学们笑什么。

再来一遍。老师说。

向我看齐!

大家不敢再笑了。很严肃的,向我们的年轻老师看齐啦!

然后,我们就该跑操了。

老师说——

向南转!跑步走!

大家哗地一下子跑开了。

边跑边喊:

向我看齐!向南转!

笑得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我的老师在笑声中有些脸红了,他似乎意识到,体育课中,并没有向南转向我看齐的口令。

我觉得,有这样的老师教我们,学不好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学好了那才叫天意呢.

好在他教我们一个学期,就被推荐成工农兵大学生,上大学走了。

万幸,如果他不走,一直教我们的话,还真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阿门,但愿他毕业以后,别再干教育这行了,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吧。他要教书的话,不知道要毁坏多少良家儿女呢!

有一天我发现,人们坐我旁边的时候,总爱抽几下鼻子,然后掩口起身走了。

唉,我有狐臭了。很难闻,很难闻的。

我的天哪,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我知道了这种情况,苦恼,苦闷啊。

我邻居当兵的大哥,在部队卫生室工作,给我想了很多的办法,找了很多的偏方,又是寒水石加密陀僧碾成粉,又是碘酒浸泡辣椒啦。好多,好多。

对不起,我只是个十多岁的穷孩子,我哪有钱?哪有门路去弄到这些东西?我只能多注意,勤洗澡罢了。无论天热天冷,我一直坚持洗澡。为的是消除胳肢窝里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气味。以至于我都三十好几岁了,天天还坚持在冰天雪地里洗冷水浴呢。

写到这里,不瞒你说,我的眼睛湿湿的,为昔日苦苦的和腋臭的抗争,哭了。

这不是虚荣,我仅仅就是想求得不使别人讨厌我罢了。

哎,有谁知道,这种苦苦抗争的滋味儿?有谁知道,仅仅为了能和别人坐在一起,我内心有多苦恼多悲酸?

没人愿意和我坐在一起了。我新来的王老师的孩子阿奇,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很干净,身上有香香的肥皂的味道。有一次和我坐在一起的时候,呕吐了,翻肠倒胃的。把个教室弄得没法进人。

到底是肠胃不好,还是因为我的腋臭使他难受到这种程度呢?我真的弄不清楚。

我想,老师后来之所以要把我的座位从第一排,排到后面去,也许是我的老师也难以承受这种苦难的折磨吧?我能不羞愧吗?

以至于当老师把我的位子排好了,都没有谁愿意和我坐在一块。

排位啦。

我独自坐在座位上,脸红红的,我感觉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怎么不快点下课呢?下课了,我就可以远远的离开这群人啦,去寻找一个我自己的世界吧。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身旁坐下了。

这没人坐吧?我坐。这挺安静的。

小莲?小莲,小莲!我侧脸望望,这怎么可能呢?我做梦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望了又望。

她脸红红的,小声咕唧,望啥望?再望掐死你。

后来,有一次,就我们两个的时候,我说,我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好!

说啥说,好好的学习吧,把成绩提上去,别一考试就倒数第一了,不然,我也不和你坐一块儿了。那次,阿奇的事你别介意,他装腔作势让人看不惯。这又不是你的错,有啥抬不起头的?

我心里暖洋洋的,怦怦地跳,脸上火辣辣的,我感动得差点就要流泪了。

小时候,我一直都在我爹的掌?之下生活,我母亲也是每天只知道下地干活的劳动妇女。哪有空闲关心我的一切。

小莲,你带给我的这一切,叫什么呢?

我很幸福,很高兴,很感激。

小莲带有喝酒窝的脸颊,红里透白,,粉嫩的能滴出水来,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真的很美丽,真的很好看.

感谢你,在我最难支撑的时候,最无奈的时候,最尴尬的时候,你给我的帮助,就如春日的阳光,让我感到温暖,它照亮我阴冷潮湿的心灵!

多少年来,凡是我遇到这类孩子的时候,我都默默的关照他们,暗中把治疗腋臭的方法交给他们,让他们能在直立行走的人类群体中,不至于低人一等。

每当此时,我都想起你,小莲!

我的数学老师,不咋滴,我的语文老师王丽萍可是一代名师。

那个闻了我狐臭都吐的阿奇,就是她的儿子。

后来王老师也许为了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说,阿奇最近几天肠胃不好,才这样的。

我很感激我的王老师,她就如母亲一样对待每一个学生,她是湖北某大城市下放来的。本来就是名师,教我们这群乡下的孩子,那不是玩儿似的?

上课铃响了。

王老师生动的一课开始啦。

这一课讲的是:《白求恩的故事》。

文章不长,王老师让我们放声读一遍,把生字词划出来,当堂解决。

我没有字典,小莲有。每次都是她查好了,我抄写一遍。

说句实话,我根本就不会查字典,更不知道字典有很多种查法,我所能会的,只能是一页页的,翻着找所要查的那个字。

笨蛋吧,一本小小的新华字典,少说也有页,那个汉字在哪里?我哪能知道?用我的方法,把它找出来,可费事儿了。我不声不响的一页页翻下去,就能找到它。

小莲看我如此,说,你真笨,我教你。

被人教,也不一定是不快乐的事情。后来有些问题,我本来会的,也想着找借口问问她。

咱们还是回到课堂吧。

我尊敬的老师,讲解到输血的时候,讲得很精彩,很投入。

教室里,静静的。我们都全神贯注的听,王老师是靠着窗子讲课的。她把我比作白求恩,把我同位的小莲,说成是伤病员。作为白求恩的我,当然是o型血了。

朋友,我第一次从我老师的口中,得知了血型的概念。

这堂课,我之所以难忘。根本原因在于我的血,在这堂课上被王老师输在了一个伤病员的身上,而那个伤病员恰恰就是小莲。

你想,那输血是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场景,老师讲得形象而生动,绘声绘色,同学们听得入情入景。

我们所有的人,都仿佛看到了那根无形的输血管,在缓缓的流淌着鲜血。我的血,快流干了,脸色变得苍白了。伤病员小莲得救了,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变得红润了。

老师用她缓慢带有磁性的声音,生动地讲解着,我们静静地听着,大家快要进入梦境了。

阳光,从低矮的窗棂的条条框框里,投射在教室里,照在洁白的书上,照在我们的脸上,让人感到有一种火热的温暖。

下课了,我久久的不愿离开座位,坐在里面的小莲推了我一下,我才从课堂的迷梦中惊醒。

同学千里高喊,杜绍营,不可起来,你的血流完了。小心晕倒了。

银海也说,快喝盐水补补身体。

嗬,我有一种得意的幸福之感。任凭他们取笑吧。

我优秀的语文,还有天性中,绵柔温婉的款款深情,全是王老师引导的结果,抑或与那次课堂上的输血有关。啊,我一生中最难忘的语文课。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输血,四十年来,一直在我梦中出现,滴滴鲜血,长流不竭,滋养我快要生锈的灵魂!

你说这日子快不快?不知不觉中我上四年级了。

我还真得告诉你,我当上了班长!这是我终生值得骄傲的事情。

现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一声老班长,让我能突然年轻四十岁,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五岁的岁月。

来,我们举杯,一起敬我们的老班长三杯!感谢老班长多年来,像亲哥一样对我们的关爱和照顾!

往事如雪泥鸿爪,顷刻涌上心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深感多年来为同学为班级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值了!

我当班长,还兼体育委员。

那时我坐在她的后面,无论上课还是自习,她总爱把长长的辫子往后一甩,有时我低头写作业时,那辫子便甩到我的脸上,或者我的头上,弄得人脸脖子痒痒的,有时候心里也痒痒的,舒服极啦!

没事的时候,我和同学来好一人一根辫子,拿着把玩,她也并不见生气,时不时还拿她长长的辫梢敲打我们的脸和脖子,总爱说,小半拉橛子一点都不老实,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喝酒窝如一粒红豆摁下去留下的痕迹,浅而圆的好看。

听说有个叫林彪的,摔死了,学校成立了批判队,出专刊写文章的,可忙了,我们都四年级了,按理说也不小了,每当五四六一国庆元旦的时候,都要出专刊。那时候,哪里有什么黑板报?八张白纸,用毛笔写好,画个刊头,往墙上一糊,再贴个红色的边框,一期专刊,齐了。全校师生围着观看。

文章是我组织学生套着报纸糊涂乱抹的,是小莲组织人誊写的。

小莲的字可漂亮了。我的作文大都是她帮我誊写的。

有时候,我把作文交给她誊写的时候,她说,等会,我上厕所回来。

今天在一个男同学的面前说出这话,再正常不过了,但在当时能这样说,你想想是多亲近的关系?

那次,林彪摔死之后,大队开大会,全大队的男女都来参加大会了。

后来散会的时候,小莲说,我见你娘了,她和大队卫生室你婶子一块,你婶子告诉我的。你娘肯定能干活吧,身量大,看上去有力气。

是的,俺庄就我娘干活最有劲,谁都比不上她。

我不信,小莲说。

你不信?以后你和我娘比试比试,看到底谁能干。

小莲说,和你娘比试?我去哪和她比?显出思考的模样,看上去是在神往田间劳动的样子。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说,滚你的吧。

小莲的脸红红的,就像喝醉酒一样的红。挺好看。我当时并不明白小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羞涩的情形至今想来还让人莫名其妙。

那年,小莲毕竟十七岁了。

随着批林批孔运动的开展,学校的宣传队更忙了,我们的宣传队常常还有演出任务。

小莲有长长的辫子,根本不用化妆,就是演铁梅的好材料。我长得猪模狗样的,眼又小,班主任说,你演林彪吧。

我和银海派对,演的是对口快板。

后来,在一次全大队民工挖河的工地上,我们的表演还受到了书记伯伯的夸奖。

我爹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说,长本领啦,在全大队社员面前给我露脸儿啦。

我爹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当时全大队不认识他的人不多。我爹说这话啥意思?后来他又补充说了一句,啥不好演,演个林彪。

本来很得意的一件事情,让我爹说得没戏了。我爹总是打我败气。他一辈子都没有看好我。

之4雪泥上的爪印

全社会又掀起了另一股热潮,我们在学好文化课的同时,学校又开展了勤工俭学活动。学校在侯校长的领导下,规模变大了。学校有了校办小工厂,还成立了很多活动小组,我被分在木工组。

我的师傅是我现任班主任,我们同村的我三哥。三哥原来在家里就会点木工,高中毕业了和我们的体育老师一起来到学校的。

我爹听说我在学校学了木工,比看我演林彪高兴多了,后来他见了我三哥说让他好好带我,木工学好了也不愁有饭吃。

那时候,我觉得我爹料定我会成为木匠的,因为我同门的大爹就是木匠,人快老了,到现在还没有收徒弟,将来我毕业了还不是传他的衣钵?能为乡邻做条板凳,安个门窗,做个农具,吃喝不愁,再娶房媳妇,也是一辈子。

我敢说,我爹就是这么想的。

我学会了拉大锯,学会了开榫眼,学会了刨板子,我要为我美好的未来,为我的板凳,为我的犁子钯,练好基本功。

放学的铃声响了,校园里热闹非常,同学们都奔跑在自己的岗位上。小莲她们那组,饲养王八虫。养蚕不是季节的时候,就养羊和长毛兔。

有时候采草药。

半边莲米尔蒿灯笼稞九棚楼车前子马子菜,这些民间中草药,我都是那时候认识的。

我们散漫的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落日的余辉把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小莲们总是落在最后边,时不时的把土块投在溪流中,惊起水草中还有苇子丛里憩息的水鸟。我不时的停下来等她们,催她们。

杜绍营,这是你家的大苇子塘吧?小莲问。

我就显出少有的兴奋。我终于有可以在小莲面前显摆的东西了。

星期天,我和千里银海他们一块去打苦楝子,去采柏子仁,晒干了卖给学校,还有大队兽医站,然后我们分钱。那时,我们也经历了很多危险,上树挂烂衣服,从树上掉下来差点摔死,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趟水过河淹得直翻白眼,采药被蛇咬,这些情况时有发生。

那个星期天的晚上,银海说,小莲那庄有好多柏树,咱去她庄够柏子仁吧。

我当然高兴了。

从小莲村子里经过,还没有找到树,几条狗出来了,你看我们吧,被狗撵得鞋都跑掉。结果,我还是被一条大黄狗摁倒了,大腿根被狗咬了一口,流出血来。

村子里出来好多人,一个绾纂儿的中年妇女出来说话,可能是狗的主人。

我和银海千里高声痛骂。啥种养的狗,日祖先的,日八板儿的。

后来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小莲。问咋回事?

咋回事?这死老婆子的狗把杜绍营的腿咬伤了。银海说。

就是她家的狗。千里说。

小莲慌慌忙忙的跑回家,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得蛇油膏。

快脱掉裤子,好上药。小莲急切地说。

天啊,我一个乡下的穷孩子,哪里穿过内裤?怎么可以脱裤子?

你到底脱不脱?小莲恼了,圆圆的眼睛含着威严,眉毛也紧紧锁着。

好吧。我侧着身子,背过脸去。小莲的手柔柔的,我腿弯子痒痒的。

我羞羞的脸通红,两腿夹得紧紧的。说不出啥感觉。

回家的时候,我也没有敢说这事。

千里银海老是拿我开玩笑,说老丈人的狗真厉害,敢咬没过门的女婿。

我想,完了,这下完了,我们把小莲的娘骂这么狠,小莲还会理我吗?

现在我的大腿根柔软之处还有个伤疤,就是当年被狗咬留下的。

刺激,充满激情的岁月都过去了,有得意也有遗憾。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这些吗?

能给老师跑腿办事,或者老师能让你给他跑跑腿,那可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那个乔主任,眼大大的有点吓人。人都怕他,老师们也不和他多交流。脾气不好。喂着喂着粉嘟嘟的小黄鹅娃子,小鹅一扑闪翅膀,把草灰扇进了菜碗里,乔主任一下揪住鹅头,把鹅儿扔出老高老远,摔死了。

这老师可不是玩儿的。

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乔主任那天放学的时候,拿个煤油瓶子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我了。那时我已经是学校很有名气的学生了。不是因为我的学习好,是我这个人爱做好事,出了名啦。

乔主任说,杜绍营,你放学顺便去给我打瓶煤油回来。

给了我两毛钱,皱皱巴巴的。

洋油就是两毛钱一瓶子。

两毛钱可以买四个鸡蛋。

我吃完了饭转道街上,打了煤油。

蓝色的酒瓶子,拴了长长的线。边走边玩,用脚把路上的小土拉踢到沟里,水草下隐藏的正鸣唱的青蛙,就立马蹿入水中,游向水底。

我把油瓶子舞成一个小小的圆圈,边走边哼着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唱得正欢的时候,油瓶子的绳子断了,瓶子向田野里飞去。

等我在麦田里找到油瓶的时候,瓶子里的油淌得仅有大半瓶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油瓶子!

怎么办?老师让办个事,竟然办成这样。这怎么和老师说?眼看到学校了。又不是在家里,若是在家里,兴许趁父母不在意,把家里的油,倒一点也许可以蒙混过关吧。就是不倒油,也可以偷两三个鸡蛋出来去换洋油吧。

哭丧着脸到学校的时候,小莲已经第一个到教室了。

咋了不高兴?

老师让我打洋油,我悠悠把打的洋油弄潵了。

你去给他再买,补上不就齐了?

我没有钱了。

上次偷卖三个鸡蛋我娘就打我了。家里的鸡蛋是有数的。俺娘一天数几遍。

那次我娘说,不对呀,这鸡蛋明明我数了十六个啊。

那每一个鸡蛋都是家里十天盐钱。我能哄过去?

我急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莲说,能不能稳当点?你怎么老像个孩子?

小莲说的对,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她虽然比我仅仅大三岁,但我觉得她成熟了很多。她的话我听着温暖,心里暖洋洋的。小莲若能一辈子这样对我该有多好。

小莲说,打煤油去吧。给了我两毛钱。

我飞快的往街上跑,花一毛钱,把洋油瓶补得满满的。

我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把这一毛钱还上。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

乔主任说,不对呀。

我的心一紧,老师看出了什么破绽吗?

你怎么比我打的洋油满些?每次都不到瓶颈啊。你真会办事,下次还让你去打。

吔熊吧,这事干多了没有好处。我吓得赶紧跑了,心想你还是找别人吧。

和别人不一样的是,那时候,我不用上地干活挣工分。

我爹说,小孩子哪有力气干活,纯粹是去混公家的钱,去混工分,就是想占公家的便宜。咱不去干这丢人现眼的事,你要是去带头干这事,别人就能让吃妈的孩子到公家仓库窊粮食。

我爹是千人大村的队长。

我爹要给全村人做个榜样。我爹要管住全村一千口人,那就得先管住他自己,就得先管好我。绝对不允许我们一家侵害一丁点公家的利益。

仅仅有一次,我和别人一起,参加了拾麦子的队伍,回来让我爹暴打一顿。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姥姥来了,我娘破天荒包了一顿饺子,乡下人,那时节哪里能吃上饺子?不是姥姥来了,想都别想。

我高高兴兴拾麦子回来的时候,我爹可不高兴了,二话没说,掌蒯脚踢,就修理我了。

我姥姥看不上眼了,说了几句,我娘也说,拾麦子的又不是他一个。我爹说,不问几个,他就是不能去拾麦子。

我娘也不知道那天哪来的胆,兴许是倚仗我姥姥来了,和我爹大吵一架。

娘啊,你就没有想想,姥姥和公家的利益比,和我爹的大公无私比,和整个大杜庄比,在我爹眼里,有分量吗?

结果,一锅簲饺子全被我爹攉了。

我爹说,我叫你吃,吃饱了好给我丢脸是吧!我爹讲脸面讲得让我姥姥我娘丢尽了脸面。

我姥姥气得三年没来我家。

我很清闲,没事了,我就去学校玩。就去学习。老师看我挺闲的,麦收的时候,老师就让我去他家里,帮他干活。

老师总说,杜绍营真能干。于是我干得更卖力气了。老师还说,杜绍营这人诚实勤快,我更勤快了。我总木讷地笑笑。脸上的汗珠子比黄豆还大!

临近的麦场里,另个女生就笑笑,脸上有两个喝酒窝,扎着长长的辫子,那就是小莲。

我去老师家干活的时候,能经常遇上她,能不卖力气?

那时候,星期天我们也经常到学校去。春天的时候植树。校园里合抱的大树排列成行,绿树成荫,景美怡人,都是我们留下的战果。

夏天,我们就做课桌。

在烈日下做泥课桌,太阳能把人晒成古铜的颜色。小莲那么白的人,脸都晒得有点微黑了,不过看上去更好看了。烈日是我们的企盼,没有烈日,桌子上打磨上去的柿子汁液就浸不进桌子里面,就显不出来紫红色的效果。

我们把桌子用柿子磨得油光可鉴。能把桌子从最初的泥土麦草的黄色,打磨到发青,发黑,再发亮。

有个老师叫张丽萍,我现在还认为这老师好。有劲,稍胖。皮肤白里透红。身高体重长相,都是做女人的标准。

我们做好了桌子,是没有能力把桌子抬进教室去的。张老师,就像男老师一样有劲。那桌子挺重的,她能轻巧的抬起。我三哥和郝保礼不一定有她有劲。她总让男老师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掌舵,以手扶桌子,等男老师起身了,她才直起腰杆。这样把方便让给别人。流汗也不见说一声累。

侯校长说,瞧你们两个,还不如一个姑娘。

三哥和郝保礼就摇头。就在心里怯怯地想,算了,这辈子不指望和张丽萍谈恋爱了,弄不过她,这辈子老受气了。男老师都很喜欢她,可人家不一定喜欢你,要回城呢。

我说,侯老师,张老师长得真好看。

熊毛孩子你知道啥?你咋没有夸张老师能干?

我咧嘴傻笑笑。

四十年过去了,故地重游,手扶苍松翠柏,还有披挂的垂柳,想想日渐老去的自己,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当年植柏种柳的细节,尚能记起。树下做课桌的情景,如在眼前。甚至还能说出哪棵树是我亲手栽下的,哪棵是小莲浇水封埋的。产生无限感慨!

树犹在,人都到哪里去了,时光哪去了?往日的故事又有谁还能记起?

之5开会

集会再寻常不过了。

有时是全公社的,号称万人大会。有时就在校园里开会。

又开会了。

全校师生都集合在三年级的教室门前,侯校长,还有高个子大眼的乔主任,镶金牙的郝校长,端坐在一大片学生前面。两三张木制的课桌,几条长凳子,就是主席台了。

我记得真切,开会是侯校长传达重要文件,在离我们很近又很远,有一个河南省,那里有一个唐河县,有个叫马振扶的公社,有个初二的学生张玉勤,发飙了。

故事是这样的:张玉勤本来不上学了,她家长和老师说,想让她参加考试,好心的老师同意了,老师出事了。

老师也真傻蛋,干嘛要同意呢?同意也就算了,考英语的时候,咱们的女生一高兴,写了一首诗。大意是: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当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

老师也是闲扯淡,把这事当作笑话说了,我觉得是当作笑话说的。我知道,我们这学校的老师,没事了,总立在那几棵老柳树下叙闲话。我们的老师没有叙出事。马振扶的老师叙出了事。

老师批评了她,并且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批评了她。犯忌讳啊,搁在今天,问题更严重了。侮辱学生,伤害学生自尊,学生一下子承受能力差了,想不开,投水致死。还得了?

我背会了那首诗,全国的学生都背会了那首诗,以至于后来我们的郝老师上英语课时,大家都睡大觉。郝保礼我表哥,拿我们也没有办法。想学马振扶是不是?我们也可以用无产阶级的铁拳,把你打回到郝老庄老家去种地!但我们不敢,你就是再借给我们一个胆,我们也不敢。我们的家长要是知道了,可以立马打到学校去。挨打的是我们。当个学生,井呗坏了。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无论是对是错,那还不得隐瞒得紧紧的?老师是什么,老师是爹娘。爹娘能会坑自己的儿女?笑话!

表哥郝保礼就在我爹跟前说过我,我爹没有打我,但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有类似情况发生,用破鞋说话!谁敢不老实?

正开会,侯校长还没有讲完,我三哥一个眼神,我知道有事,我把书交给了小莲,弓着腰跑走了。

不好好开会,又乱跑!小莲说话的语调总是充满柔情。

我就溜到三哥的办公室里。

把地打扫打扫!我三哥说。再把那几本作业划划。

我拿出红笔,找出标准答案。很快就把三四十本二年级的算术划完了。

我三哥教二年级算术,还教我们的语文。我们的王丽萍老师改教五年级了。

三哥,侯校长在讲话啊。

白听她瞎咧咧。校长讲讲就算了。

我那时就是个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

俺大叔让你好好学木匠哩。

他说的是我爹。我爹一直认为我是个学木匠的料。

那我天天和你拉大锯!

拉个屁!好好上学。拉大锯才真娶不上女人哩!

我嘿嘿地笑。

三哥教我们,一课书讲不了多少时间,课余的时间总比上课的时间多。

课完了同学们强烈要求开讲《烈火金刚》。杜老师我三哥就讲得有劲!

我记得书中人物有个叫黑收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还有一座桥的名字,叫“两百零三孔桥。”我们当时都知道赵州桥著名,这么多孔的桥也该有名啊?杜老师三哥讲来讲去,是桥的两头各有一颗柏树,叫“两柏夹三孔桥”。这桥不管啥样的,总之,水庄小学的学生牢牢记住了。

每当放学时,学生都走完了,三哥总是让我等他一起走。我听惯了故事中的且听下回分解。很想知道下回书的内容,就等他。想听他讲故事。

你哪里知道,我提前听了故事,那是有私心的,我可以在三哥没有在班级开讲之前,讲给小莲听。我感觉我添油加醋的讲解,比我三哥讲得还精彩。

小莲听得入迷,总缠着问下面的内容。

下面的内容我三哥还没有讲,我哪里知道?

他家中有事,总是跑步回去,边跑边讲。想听不想听?想听就得跟他跑。

学校到家满共不过一千五百米,又是跑步进行,这一路能听上几句?

我常常感到遗憾,很令小莲失望了。

三哥一整路的故事虽短,今天想来,一部再好的故事,却未必及此十分之一!

什么马振扶啦,反潮流啦,交白卷啦,多了,记不住了。

我眼望着要上初中了。

那时全公社就一所张集中学,还是属于县管中学。升学是推荐考试相结合。

我爹说,真推荐不上你,我也没办法,咱无权无势的,要是推荐多了好说,推荐少了,争不过人家啊。你要好好学习,你只要好好学习了,就有希望,我才能去拼命的争取。

那也就是说,我只有拼命的学,只有我拼命的把分数拿上去,我爹就能去和人家拼命。

可我当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作为我没权没势的爹,你怎么能知道分数考得高低?分数高低是领导说了算,能让你看到的,都是做成个的。都是不怕你看的。

不过我实在不能给我爹打包票,他纵然有千万般美好的愿望,我哪里能有他想象的实力?我每次考试数学都是倒数,特别是什么追击问题,行程问题,工程问题,简直都是狗屁问题。

小莲也经常给我讲这一堆堆的问题,越讲我感觉越有问题。哪知道这些问题当我后来读中学的时候,都没了问题,而小莲这些当时成绩好的学生,却越来越有问题。

我这个笨蛋能变聪明,聪明的人竟然变糊涂了。

真不可思议!

五年的小学,我在浑浑噩噩中,用四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念完了!

我知道,倘若我真的连初中都考不上,凭我丑陋的长相,凭我贫穷的家庭,凭我和土地打交道的爹,这一辈子算是连女人都娶不上了。生长在农村的我,如果连女人都娶不上,那将意味着什么?没事的时候,我也想过,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敢想得太多,太远。

之6戴帽初中

幸运的是,小学升初中并没有举行考试推荐相结合的方法,普及初等教育,直接把水庄小学变成了戴帽初中。

我上中学了,并且住校了。

我和银海千里先是在教室的后面搭铺,我觉得这比我家里舒服多了,可以点煤油灯看书了,也不用担心花钱打洋油了。

后来范老师为了烧汽灯方便,干脆让我和水老师郝老师住在一起。这待遇除了不拿工分,和老师没有啥区别。

银海千里点灯没油了,办公室里多的是。

我忽然想起乔主任让我打煤油的事来。要是今天也不至于急出尿来。

女生也住校了。她们就住在为防地震搭建的庵棚里。

我已经是全校红卫兵大队长了。

那三道黄杠,我现在依然觉得是那样的亲切可爱,给了我精神的满足,这多少能抵消一些狐臭难闻的气味。让我不太那么自卑。

我的作文一直都是小莲替我誊写,那天她来晚了,我就自己誊写,我把这很宝贵的三道杠荣誉取下来,放在书桌上了,我的同位来好把墨水瓶弄倒了,红色的袖章变黑了。

这怎么可以?我俩说着说着就要动手了。

你干啥?她回头望我,并小声说,弄脏了不会再洗洗?值得争吵不休吗?

你说得轻巧,这墨汁能洗掉?

我还喋喋不休。

她静静地用眼瞅着我。她的眼睛深情得似一潭秋水,幽幽的瞳仁里,总有说不完的话语。望得直到我不再说为止。

我气呼呼的埋头写作业,来好出去了。

她说,等来好回来,你先和人家说话,班长哪兴记仇?

我点点头。

放晚学时,她说,天天也没有见你誊写过作文,今天咋发神经了自己誊写,不会等我一会儿?一件小事能值得争吵?拿来。

我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她说什么。后来我想,十世的修行,也未必会有如此的默契。

我怎么能有这样的福气?现在想来,我真得感谢同桌来好。

晚自习回去的时候,她望了我一眼。长长的睫毛,还忽闪了几下。飘然而去。

第二天早晨来上学的时候,小莲把红袖章给了我。比刚发给我的时候还要新,我感觉。

你用啥洗的?

珍姐说,你猜。用米汤,下自习回去很晚了,她又熬米粥洗的。

这十冬腊月,夜里没有太阳,也晒不干啊?我心存疑问。

告诉你,小珍姐悄悄说,她暖的。

多嘴!小莲红着脸,伸出手去捂小珍姐的嘴。

我傻傻的,心里暖暖的.

那天,老师说,你去长官店帮班级买本子,等会让千里或者银海和你爹娘说一下,你不回去吃饭了。

不用说,我爹娘忙,我回不回家里不在意的。

长官店离我们这四十里,我十五了还没有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呢。

好吧。车票壹毛五,去来叁毛钱。本子伍分一本,每人两本,三十五人七十本叁块伍。杂碎汤锅盔馍很好吃的,吃饱就行,估计壹块钱用不了。

老师给了我伍元钱。说够花的。

你去长官店?小莲说。

是去买本子。

买点好吃的。小珍姐笑笑说,

没钱。

俺俩不要本子了,每人一块糖咋样?

想得美,老师不开除你才怪哩。

去长官,第一次坐班车,那感觉可真好。

我买了本子,反正离班车来的时间还早呢,我在大街上逛逛,这集市可比我们的张集街大多了。

长官叫镇,我们那叫公社。镇就是大些,在我的印象中,公社没有镇大,镇没有县城大,城乡的区别是不是如此?将来我能不能也到这样的地方生活?如果真是这样,就不用当农民了,就是国家工作人员了,那我不就可以娶小莲了?

白日做梦去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小莲是我这样的人能娶的吗?瞎想个啥?我有点害臊,脸红心又跳。不过在心里想想能碍事儿?

说实话,这小莲就是可爱。

这样想着的时候,走到杂货铺前,想起小珍姐说起的买糖的事来。是的,买点糖回去,也算我出了趟远门了。

买多少呢?算算钱,留够车费,连饭钱还有壹块贰毛钱。给小莲买什么呢?头绳花卡,合适吗?这不招人闲话吗?买了她要吗?其他人知道了会怎样看我?

不买又心不甘。

买,一定买。表达一下我感激的心情吧。

感谢她不嫌弃我狐臭......

感谢她给我誊写作文!

感谢她多年来让我感觉到的温暖!

我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留够车费,我把剩余的钱都买上了糖果,回来每人三颗。私下给小莲的最多。

我没有舍得吃饭,抗拒着饥饿和糖果的诱惑。实在不行了,就试着咽点口水,再饿很了,那厕所旁有水龙头,大喝一气子,哄哄肚子。快到学校的路上,瞅着没人,在红芋地里扒几个幼小的红芋,再填填饥饿难耐的肚皮。

那天,我没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

之7说媒

离家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是煎鸡的味道。

来谁了?我娘怎么这样破费,把正嬔蛋的鸡给杀了?须知这只鸡可是我家的摇钱树,聚宝盆啊。吃盐打洋油弄个零花钱全指望它了。我姥姥那么大年纪了,一年到头没有见过荤腥,来多少次了,我娘都没有舍得杀,今天咋了?

走进院子里,见一堆粉红色的鸡毛,更证实了这一点,必是来了稀客。

还没有进门,屋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问我爹,就是他吗?

是他。还在上学,十五了,成绩可好啦。

我知道是说我。我很懂事的点点头。做出很斯文的样子。

我想,我爹说我成绩好,净是瞎说。哄人哩。

我感觉今天可能有大事,并且是和我有关的事。

我到厨屋里烧锅。

娘说,这人是鬼马庄的,来给你说媒。

说啥媒,还小呢。我突然感觉,十五了,我长大了,都到说亲年龄了。这能是真的吗?

不行,我不能结亲。我结亲了,小莲怎么办?

哈,我也是瞎抄心。小莲和我有一分钱的关系吗?小莲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东西?

火都烧出了锅门了,忘记填柴禾了。

我娘说,不好好烧锅,发啥呆?

没有的事,我说。我脸有点发烧了,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害羞?

这几天我都满怀喜悦,又满怀悲伤。我没有敢看我爹,怕我爹和我说起说媒的事来。

不过,我看得出我爹有很多不高兴的地方。

后来我娘说,你爹很气,人家不愿意。

不愿意有啥?不就是不愿意吗?

可惜了,那只下蛋的老母鸡。

娘,你别太伤心了。我才十五啊。

那天,是个星期天,没有去上晚自习,我爹一个人喝了闷酒。

我爹好像说,这穷可真没有办法啊。小龙海,你要不好好上学,这辈子连个人都娶不上。咱穷啊!

管它去。我真的娶不着人?不会吧,我得娶上人,我就不信了,我不但要娶女人,还一定得娶我喜欢的女人!并且一定得娶小莲!

那晚,我看出我爹的担心和无奈!

这不是没有道理,同村的几个都说好了亲。我爹能不着急?

家里很穷也就算了,人能长得出眼出色也不用发愁吧。这要啥没啥的,谁和你结亲?想想也是的。

唉,贫穷的苦根上能长出甜蜜的瓜吗?

那晚,我好像突然长大了!

我真得好好为自己的事想想了。我开始了实施娶女人的计划。不为别的,为了爹娘少些愁苦,为了能娶上女人,确切地说,为了能娶上小莲!

我应该懂事了……

自此,我变得沉稳了许多,再无调皮捣蛋的事发生。

天天上学都是匆忙地走过,放学都是拉后很多。作业再不拖拉。

没事了总爱和老师讨教。我能把语文课本上的文章都背下来,能把数学题演烂。每一题,只要你说出来题目,我立刻就能告诉你答案。后来我在学习理化的时候,也能大致不差的把课本的基本内容复述一遍。

一想到我每演一题,就和成功接近了一步,每一道题都可能是我脱离贫穷的基石,每一次作业的完成,都似乎和小莲的距离缩短了一寸,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喜悦。

我就想着去演题!

初一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已经从曾经的班级倒数第一,一跃成为第一名了!

从此,在我的团队里,我没有当过第二。

之8一幅美丽的地图

我要是说这事,真显得我低俗无聊透顶。

我要不说这件事,你怎么能知道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年龄阶段我的心思?

神秘莫测的世界时时吸引着我们。

一个未知的世界,对我来说,充满着幻想。

那天,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小莲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俺村子里放电影了。

乡邻们都接姨姑姥姥来看电影。

学校也决定不上晚自习了。

都上大杜庄看电影去啊。

那时候放场电影的影响可大了。方圆十里八里都跑去看,迷路的,掉水沟里的,掉机井里的,都有。

我们大杜庄放电影了,能不邀约同学们看电影?银海家来了几拨人。

放学的时候,小莲说晚上和珍去看电影,能不能帮忙找条板凳?

没有问题。

其实我是吹牛,家里有没有板凳我能不知道?满共就一条板凳,还是三条腿的。我姥姥家来了人还要坐呢。上哪弄板凳去?

这事包给你了,珍姐说,我们就在电影布子下等你。

一定的。

我家里是没有板凳,我邻居家里更没有多余的板凳。可是等同学们放学都走完了的时候,我们教室里不就有了板凳?

我没有坐板凳。我坐不坐不要紧,小莲和珍姐不站着就行。

她们站在高高的板凳上看电影,久了也回头看看我。我就装着很认真看电影的样子,其实我在看看电影的人。

后来小莲要去解手了,我们三人,她说,珍你看着板凳,我去办事。

我说让珍陪你去吧,我看着板凳。

珍对你庄不熟悉,你带我去吧。

我真不好意思,心里狂跳。这也是我希望的。这么黑的夜晚,这美好陪伴的差使,无论如何都比看电影有意思,我多么求之不得啊!

我和她去了。

拐过一个屋山,小莲说,就这里吧。

我站在离她有三四米的地方。电灯的光芒亮得刺眼,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蹲下去一个身影,解开裤带,下蹲,褪去裤子,一连串麻利的动作,完成得迅速而从容。发电机嗡嗡地响着,但我还是听到了急促的水声……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有用两眼余光偷望小莲撒尿的强烈冲动,可我又不敢。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我又想做个龌龊的小人。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心灵受到沉重的一击。老实说,我感觉她从来都没有今天和我距离这么近过。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距离和信任。

我仿佛感觉两颗心在共同跳动,频率一致。我突然想起,这是不是几年前,在王老师的那堂语文课上,我的语文老师有意无意间把我们的血混在一起的结果?

我静静立着,望着远方,像守护一尊完美的雕像!

第二天我去上学,路经屋山南头的时候,光洁的泥地上有片湿湿的尿印,长长的流过,又两弯三拐的,这多像一幅美丽的日本地图,这是小莲描绘的。我出神地想象它形成的过程!

之9校园里的春天

我不知道科学的春天是什么意思,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离我太过遥远。我知道学校突然发生了很大变化。整个校园有春意盎然的感觉。连学校那棵枯萎多年的老柳树,也突然又冒出了新芽。

高考恢复了,我们有指望了,现在是凭真才实学上学了,再不想推荐的事了。

我的几位老师也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劳累了多少代的人们,想着摆脱土地的愿望,我能理解,渴盼了多少年的希望终于来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们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侯校长还专门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传播喜讯,宣传政策。

满世界里都开满希望的花朵。

看谁往张集中学跑得勤吧,他们都是文化大革命年代的毕业生,自认为是被耽误了的一代,或者说被毁灭的一代。屁东西没有学到,现在每天都去张集中学拜名师访高人,重新学习。临时抱佛脚,临阵磨枪,闯个时运,设或出题的人喝大了出个1+=3呢?陈景润咋研会了1+1了?咱们也是人。

小珍姐说,这回你可以了,成绩好,真让人羡慕啊。考上学可别忘了人家。

啥意思?我故意问,想得到更确切的回答。

真会装。小珍笑着撇嘴。

小莲装着什么都没有听见。用书当扇子扇着。其实我看到一抹红晕从她脸上掠过。

我心里满是甜蜜。谁知道呢,这考学能是这么容易吗?咱们加油,争取都考上。我这样说好像我很有把握似的。

我们能考上学,一定能。这辈子要是连个学都考不上,还能干个啥?

我当时把牛逼吹得大大的,我知道为了什么。我这样说,不知道小莲听出来含义没有。

不过我发现小莲快乐的笑了,嘴角的喝酒窝更深了。

你肯定可以,俺两个可能不行了。小莲说,但愿你能考上吧!

一九七七年的高考在人们准备还不充分的情况下,按部就班进行着,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水庄小学十二名老师和全国所有的考生一样,满怀信心的走进考场,走进理想的王国,又都垂头丧气的回到现实中来。像叨败的鹌鹑斗败的公鸡一样,那几天学校变得似乎宁静了。

英雄们个个败下阵来。不代表没有英雄。

校园里恢复了平静,不代表没有生机。

从水庄小学通往张集中学的那条田埂,让我勤奋的老师们踏平了,走出一条洁白的路来……

之10九阳真经

都过去四十年了,我的乡邻还在拿我的学习故事和孩子们说事!

我邻居家二婶子的几个小孩,曾说,哥,我真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因为你,我们可没少挨打啊!一不好好学习,就用破鞋量你。俺娘总是说,看你龙海大哥是怎么学习的。

那时我知道学习了,并不是有什么高远的目标。我的思想狭隘,不光是不健康,甚至有些卑微龌龊。老实说,我深深地喜欢上了小莲了,并发誓,这辈子要把小莲娶到手。我要把小莲娶到手,不是嘴说说就行的。我明知道连千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越是没有希望成为事实的事,我就越想让它成为事实。

人,就是这么奇怪!

我爹就是一个乡下的农民,我家里就三间破草房。这就是我的家庭状况,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家庭状况,和我的个人长相相比,那还真是好的呢。据此你可以想象出我有多么的丑陋了吧。我不光有狐臭,个子还矮小,还有说不上来的缺点。

那小莲是什么人?长得漂亮自不必说了,高高的个子,红里透白的脸蛋,还有喝酒窝呢,长长的大辫子又粗又黑,油光发亮。到腰窝那么长。

这且不说,还有一个富有的家庭。她的爸爸在供销社上班。那是什么概念?国家工作人员。全公社能有几个?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癞蛤蟆想闻天鹅屁吧。我偏偏要闻天鹅屁。

我把所有的问题都想明白了,都想透彻了。我要去做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拼命的苦学,就是觉得只有上学这条路了。全社会唯一没有取消的接班,就是从我爹手里接过油光发亮的锄把,继续深耕在麦垄田间,把我爹苦难的日子再延续一代。当兵不准提干了,有狐臭也不允许你当兵啊,更没有外出打工这一说。

拼吧,千军万马奔独木桥吧!

学校后面有个庙台,有一弯清水,天天放学了,别人都回家了或者跑玩去了,我都在那看书学习。累了,就静静地躺在沟头的斜坡上睡觉。

烧锅的时候,我不忘记看书。锅里的火有时灭了,也没有在意。有时候,能把锅里的水烧干,锅盖能烧焦。我娘气得要把我的书扔锅腔里烧了。

打粉洗红芋的时候,我一手舞动搅缸的棍,一手拿着书看。

在学校,老师同学都睡了,我的窗前依然亮着灯光。

哎,也真难为我自己了,为了能娶上女人,这样去做,你会认为丢人吧!

扯淡,我才不这样想呢!不这样死拼,你能给我指条明路?

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的故事来。

无忌生死紧要的关头,遭朱长岭暗算,跌下山崖,在一块磐石上穿洞而过,在阳光灿烂的山谷中,为白猿治病,也是善良之人必有善报,只因得白猿腹中之《九阳真经》,修炼成神功,拯救了自己的性命,连蝶谷医仙胡青牛都束手无策的痼疾,在神功产生的无穷内力激荡之下,顷刻烟消云散,学得真功,消弭了阴寒之毒,化解了恩怨情仇,做出了一番事业。

我突然感觉,这武侠小说就是专门为我写的,张无忌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所不同的是在悬崖的边上,是我邻居大爹救了我。

我大爹说,龙海,你大哥上学的时候,其他的东西都扔完了,就这本破书了,你看看有用没有?

我大爹从盛衣服的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了一本神奇的书——《代数》。

大伯的儿子是文化革命前的老中专生,在很远的北京工作,他留下的这本《代数》让我大开眼界,帮了我大忙。

这远比《九阳真经》还要珍贵

这本书,我敢说我的老师都没有见过。这些知识,今天想来初中毕业的学生,都应该完全掌握了,但在当时除了几本课本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情况下,确实是难得的好书。书中的勾股定理,圆与圆的各种关系,圆与直线的各种关系,甚至连韦达定理这些知识,这本书讲解阐释得都很详尽。

原谅我的浅陋。我所在的一个乡村小学,只能如此。她使我的眼界变得太狭窄了。以至于我都十七岁了,还没有见过篮球乒乓球,更没有听说过羽毛球。这下你知道我处在什么样的幽深的蝴蝶谷了吧?

当我把这些深奥的数学知识,深深专研透彻,并拿来给同学们讲解数学中的难题的时候,我深感,连我的老师也都傻眼了。我也深感学习其实是很快乐的事情。

不好意思,这时在某些学科上,我已经远远地走在老师的前面了。

原谅我的无知和狂妄。

其实,我的老师像父母兄长一样的爱我。没有他们殷切的教导和引路,今天的我,只不过是千万人腚眼子里的一个屁,不知道哪次迈步走路的时候,就给有意无意的放了,甚至连个屁响都没有。

感念水庄小学!感念我的老师!感念我的那本书!

感念那段贫穷的日子,是你滋生了我的希望!

感念我心目中那轮永远闪耀光辉的皎洁的月亮!

之11小莲

我喜欢小莲的事,同学们都应该知道,但大家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事。

我心里有她,她知道吗?

她就是知道,她心里有这事吗?她平时对我好,到底是哪种好?我弄不清,更不敢挑破。我才不问她是不是心里有我呢,我死死得暗恋着她不就行了?

这事太煎熬人了。这是一个没法开口的事情,我自卑的没有勇气,我觉得目前这个天差地远的事情,只能等一种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有希望,我相信这个日子并不遥远。

忽然想起同学们唱起的流行歌谣来:荞麦皮打浆子,乔庄的姑娘有样子,脚来巧,手来巧,做的花鞋穿不了!

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唱给我和小莲听的。

贫穷的日子里只要精神是富足的,那也会觉得一切都阳光灿烂!我基本上都是靠阳光的心态生活着,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你说是单相思也好,你说是暗恋也好。我怎么能说的清呢?

秋末的时节,坐在窗棂下的我们被寒风侵袭着。

那天我俩来得都很早,她说,天冷了,你拎桶水和泥巴,咱把窗口还有串眼糊上吧,省得冷。

她在墙外,我在室内,透过串眼的小孔,我看见了她因没扣好纽扣而坦露的洁白的胸脯,还有衣缝闪露的丰满的乳房的边缘。我干活的手停下了,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她往串眼里填泥巴的时候,手和我的手刚好碰在一起,我身子懒懒散散的,心里痒痒的,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当两只手碰到一起的时候,我实在不明白怎么了,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静静地停在哪里,没有抽回去的意思。相持了短暂的三秒,我的手很不情愿的松开了,我怕她说我轻狂,为什么要去这样呢?自找难看吗?

同学们陆续来了,她从屋后回来的时候,脸红红的,有一层桃花的微润还有梨花的洁白。

这微润的桃红,就如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一直都留在我的心里,成为我学习的动力!

不久的一天,全公社举行了一次大型的竞赛考试。把所有的初二学生都集中在张集中学联考。

竞赛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我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压倒了三百六十名学子。我所在的水庄小学,也因此扬名全公社。

后来,张集中学初二的张老师,让其他学生来找我,问我愿意不愿意转到县直中学去上。

我问小莲的时候,她思索了很久说,张集中学条件肯定好些,你去那里考学的把握更大些。老师也好些,只是……

我不知道她想说啥,老师喊我了。

老师和校长不光找我还找我爹了。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转走。

和我最好的水老师,知道关键时刻的利害关系,让我最好转到张集中学上,到那里好好学习,一定能考上,并说那里要是有什么好的复习资料,可以给这里的学生弄一套。

这几天,我一直生活在矛盾中,去还是不去?让我拿不定主意。我实在不想离开小莲,但为了考上学娶小莲,我感觉去也是最好的选择。

小珍说,杜绍营,小莲两夜没有睡着觉啦。

我早晨起来提水的时候,见防震棚的门开了,一束阳光照进室内,一缕秀美的长发随着梳头的动作,甩动着。

我知道是小莲起床了。

我决定不去张集中学了!

张集中学再好,也不如小莲好,我要是能考上,在哪都能考上。竞赛不是证明这一点了吗?我对着初升的太阳自言自语,要自信,等着吧,小莲,考上学了,我一定娶你!

夏天的晚上,我和几个住校的老师,就在我们栽的杨树和柳树下乘凉。老师总爱和我说起几个疑难的问题。

教物理课的郝老师就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说杜绍营你很聪明,我来考你个小问题:在地球上,住在什么地方一出门就是朝南?

这物理郝老师还教化学,原来在张集拖拉机站工作。天安门诗抄没有出来的时候,他就会背诵“扬眉剑出鞘,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

水老师说,郝老师这人真能了,咱还不知道咋回事的时候,他就知道洒泪祭雄杰了,不知道咋和天安门的事联系上了?因这被牵扯进去了,被开除了,没有了工作,来这教书了。这永远是个谜。

还有水老师,我们三个就在校园的柳树下数着星星,讲着织女牛郎的故事,度过了无数个美好的夜晚。

你那事咋样了?老郝问我。

啥事?我不知道他又出什么难题?

你和小莲的事。

没有的事。我说。

你考上学了,这事一定能成,你考不上学了,这事也就是个传说。就是一个玩笑。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我给你看得特别准。

老师给我分析的比较透彻。

说着话的时候,有同学经过,高唱:朝阳沟好地方,名不虚传,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住不烦,嗯呐咿呀,住也住不烦呐……

过来的是同学来好。

水老师说,人家都睡觉了,唱啥唱?干啥去?

来好说,不是睡不着嘛,老师,今天从张集中学转来的那个女生,住庵棚了,我给她们送茶瓶哩。

黑半夜上女生住处送啥茶瓶?明天再送。

新来的女生叫馨园,看着我校有人考试夺了第一,前一百名有六个,觉得这里教学质量还是可以的,就转了来。前天还和我说话呢,说以后有不会的问题,多请教,学习上多帮助。

我是班长,就点头应和着。

县管中学回来的,就是不一样,时髦大方,看上去洋气有学问。

郝老师说,咋回事?初三关键时刻了,小莲咋没有来上学?

听小珍说她生病了,明天可能来吧。

其实小莲明天来不来,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珍这样说。

珍还说,小莲这几天熬夜熬的上火了。说都是为了你。

为我?为我啥?

保密。先不告诉你。这事只有俺俩知道。等她告诉你吧。

小莲比你大三岁。珍说。

这是哪搁哪的事啊?弄得神秘兮兮的。

我也没有细问。

今天老师说起这事,我又想起小莲一天都没有来上课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小莲都没有来。

小莲病了。

我焦急万分。我又不能去看她。

那时哪像现在开放?思考问题也不像现在这样缜密。况且一想到她家的狗咬我,我把她娘骂一顿,我更没有勇气去了。

所有关于小莲的信息,都是通过小珍姐姐转告的。

有几次听说她快好了,要不久就可以来上学了。说是阑尾炎刚刚动过手术。怎么出院之后又患了,做了二次手术。

我那些天总有失魂落魄的感觉。小莲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有几个自习的晚上,我都出去了,在小莲村庄的周围打转转,我明知道不可能遇上小莲的,却偏偏要在这条路上走几个来回。

我们曾经走过的小路,跑步的麦田,栽种红薯的耕地,采草药的小沟,捕鱼的池塘。这些,我多么熟悉,而今我独自走过的时候,感到是多么的寂寞和凄凉。

月亮也不再明亮了,微风干燥得烤人,小溪流也不欢畅地流淌了,阵阵的蛙鸣,也只能烘托我烦躁的心绪。

我在一个又一个坟场走过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怕。前天饿狗还拉过一个死婴,在这里吞噬。我怕什么呢?这一片坟地,突然使我联想到,我的小莲到底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若果有一天我的小莲真的不行了,会不会也埋葬在这里?那时,我会经常来凭吊吗?凭吊一个善良而美丽的灵魂,凭吊我在很年轻的时候追崇的偶像吗?

旷野宁静得让人害怕窒息,行走在这夜晚荒凉的小路上,看着远近村庄忽明忽暗的灯火,听着飘飞在附近村庄上空的鸡鸣狗吠,我的心就融入到这个宁静的世界,砰砰的心跳,你能听见吗?

七年的学习,七年的相处,七年来的多少个匆忙快乐的日子,小莲,你还记得吗?七年来,你给了我多少的温暖和无声的关怀。七年来,你每一个如花般的灿烂的笑靥,都令我陶醉,都深深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你不来了,你说跟不上课,不上了。

听小珍说你准备去很远很远的一个叫张村的地方去学护士,你还会回来吗?

真后悔!有一句话在我心里憋得太久太久,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你走了,此生是否还有再见的机缘!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哪天,当我真的功成名就的时候,我去哪里找你?

当我有资格去追你的时候,还会有机会吗?

之1风过无痕

没有小莲的日子难耐又无聊。

没有了她,我才真正明白我天天在为了谁而学习。

你走了,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原指望等你好了,我们好好的复习迎考,现在,我经常望着你空缺的座位发呆。

小珍说,你让我好好学习。

小珍说,你给我熬夜做的鞋子,快做好了。熬上火了,累病了。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

小珍还说,你感觉考学一点希望都没有,还不如赶快找份工作,将来也好有个吃饭的门路。

小珍说,你都二十了,怕是耽搁不起啊!

都是小珍说,难道你就不能和我说?

我明白了,这些话,也许只有你悄悄的和她说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听你说了吗?我永远都不可能亲自和你说吗?

你的座位让那个刚来不久的馨园占了。

她学习也不错的,经常问我作业。其实我感觉她是没话找话。明明她会的题目,还要背过脸来问,这是不是和我当日问你一样?

我昏头昏脑的一门心思学习。我感觉都有好久没有剪头了。烧汽灯,刻试卷,印资料……疯子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我要学习,考上学,到遥远的地方去找你!

那时,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你看的时候,我会说,小莲,这份聘礼还好吧?

放晚学了,学生们睡觉了,有的回家了,我在校园走过,在我们玩耍的地方逗留,在我们亲手栽培的柳树杨树下发呆!咱们亲手栽的杨树,疯长得穿过了教室的檐顶,柳树也婀娜婆娑的随风招展,舞动起青春的枝条。

过往的日子,还会再回来吗?快乐幸福的时光还能再来吗?小莲,哪年咱们还能够从柳树下走过,还能同桌学习吗?

星期了,星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能因为星期就不学习吧!星期只不过换个地方换一种方式学习而已!

唉,我还真得告诉你,我差点卷进另一场恋爱的漩涡中了。

那晚,我正在办公室里学习,同学老师都走了,我觉得这是学习的好时候,

窗外静静的,好像有人,有轻微的呼吸声,似乎能听到人的心跳。

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

她站在外面。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她推门进来了。

看你学习,真让人羡慕。

羡慕啥?你成绩比我好,又是从大中学转来的人。

比不上你啊。咱班就你能考上。

你比我强多了。

我说实话。你肯定能考上。到时候别忘了俺啊。

说哪里话,都是同学。

她弯下腰来问,你做什么作业?

数学呗。

我感到她饱满的胸脯似乎贴在了我的背上,软软的很有弹性。我一动都不敢动,她粗重的呼吸弄得我脖子痒痒的,我好像听到她心跳的声音。

馨园,你该不是生病了吧?听你的呼吸,看你的脸色有点潮红,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她忸怩地说。看你忙得,衣服很久没有洗了吧?

嗯。

我又问,你咋有空来这了?

想借水桶用。再借个脸盆,洗衣服。你有衣服洗吗?我帮你洗洗吧?

没有衣服要洗。

天啊,我穷得就身上这件衣服,哪有可洗的衣服啊。

我帮你把褂子洗洗吧,一夜就晾干了,不耽误明天穿的。

不用的。

我感觉你看不起人,真是看不起人!

她有点恼了。再坚持下去,多不好。

那你洗吧。

洗好了搭在门前的绳子上。

她端起盆走了。

后来的一天,学校放电影。谁不看电影呢?都看电影去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写作业。我不想因为这好看的电影,耽误我更好的前程。

她来喊我。走,我找你有事。

她把灯给我吹灭了。

上哪啊?她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像一个犯错误的学生一样。

我跟着她静静地走到女生住的那间庵棚里。

学校正放电影,发电机嗡嗡的声响传得很远,白色的电灯光把这间小小的庵棚显得很暗,室内是那样的宁静。

我坐在床上。

屋内虽然破旧,却也干干净净,有刚刚认真打扫的痕迹。

这个地方我来过,我和珍姐她们一起在这里吃过小莲煮的毛豆。

她背对着我,脸朝着北屋山上一个小小的窗口,喘着粗气。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

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也许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静坐有几分钟的光景,珍姐和陶莹进来了,说看电影,忘记带板凳了。

相持尴尬的局面解开了。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了。

后来,珍私下里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有事。

真的没有事?没有事你咋会在女生宿舍?

是我去找她要资料。我说。

杜绍营,你要知道这些年小莲是怎样对你的,一个娘的亲姐不过这样。人眼不瞎,馨园看中的是你考学有希望,班里那么多比你帅气富裕的人,她咋没有动心?你考不上学,球都不算,她立马甩你,不信走着瞧。

她是街上回来的学生,见过世面,比我们开放。你要和她好,你能对起小莲?小莲心里装着你哩。你不应该装着别人。

天啊,临近考试了,我哪有空想这?啥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好不好?你觉得我和她有事吗?会发生事吗?我考上学了能缺什么?我考不上学了,有谁会要我?我还不得回家和我爹种地去!

学习,学习,拼命吧!你不玩命,命就玩你!这就是我当时的状态!

多少年过去了,我似乎为那两晚的事情感到庆幸,有时又难免有点遗憾。

之13煎熬

汽车把我们拉到长官店,南五区的考生全集中在这考试!

这个地方我来过,给班级买本子的时候,还给同学们买过果糖。果糖的甜蜜早已经淡出记忆了。

我忽然想起小莲来。

小莲,明天就要考试了,是骡子是马,终究要牵出来遛遛了。

站在长官戏院的舞台上,看着舞台下的考生,我想吸烟,或者有杯酒该多好!

小莲,我们所有的男生就住在这里,整个戏院子空旷的大地上睡满了考生,我选取的是舞台,我望着舞台下的人们,心生出无限的豪情壮志,我觉得这些人,全是来给我垫场的,全是来给我陪衬的,若果这里面只有一个人能考上,那个人必定是我。我真的有信心。

回想在水庄小学读书的这些年,我够努力够勤奋了。我的成绩我知道。数学还用说吗?老师有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我俩经常在一块讨论,有时争得脸红脖子粗。语文是我天生的强项,我能把课文全背下来。有几次老师有事不能来了,干脆叫我替他上课,我讲解的头头是道。全公社老师考试的时候,老师们总是揣着我写的作文去应考。

小莲,今天展示自我的机会到了。要是有你在该多好。

你在哪里?你会担心我今天的考试吗?会为我祝福吗?

今天来考试的时候,我娘给我做好吃的了,擀我最爱吃的油馍了。我娘没有给我煮鸡蛋,考试是不能吃鸡蛋的,我娘说,那样一考就考个大鸭蛋。

第一场考语文,这试卷我很拿手。尤其是作文,写一个送别的场面。这出题老师是不是有意让我出彩?我前不久刚好送别我母亲一样的侯老师,我还哭了,那时我爹也去了,全大队的领导老师学生都去了,还开了会,照相留念。那场面现在想来还让我激动不已。我还代表全校学生,在送别的会上发言了。就写这,至于文章的结构吗?仿照语文课本上《谁是最可爱的人》最好不过了,有记叙有议论有抒情,采用过度衔接穿插的手法,故事连故事,肯定不错。

数学考得还可以,有一点我很庆幸,那本古老的《代数》,可真有用。在这本书上学来的知识我全都用上了。不过还是有两题不会做。

理化我考得不好,有很多题我都没有见过,溶解度曲线那题,我看错题了。

天啊,看来我考砸了,出场的时候,大家都说理化容易,偏偏我觉得难。

还有最后一场政治,很多学生说背到原题了,我怎么没有背到题目?选择题,我基本上还可以,所有的问答题,我没有一题不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完成的。他们都说猜中题了,谁猜中的题目?我怎么不知道。当大家都欢天喜地,喜欢得屁颠屁颠儿的时候,我想哭!

完了,所有的同学都没有这样高兴过,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失望过!天意弄人,干嘛要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回来的时候,天很晚了。我娘在家早做好了饭等我。昏黄如豆的灯下,我看着我娘,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娘,我考得不好,我考砸了。人家都说背书背到题目了,我没有,我的理化政治,全完了。

娘,下年还让我复习吗?我心不甘啊。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痛苦过,我哭得泪人似的。我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泪水。我所有的一切,我的中专,我的工作,我的商品粮,我的小莲。全完了!

我爹也是劝我,我都没有见我爹这样温柔过。别哭了中不中?我爹反复的劝说。我爹怎么这样有耐心呢?

看我没完没了的哭,我爹发怒了!我爹说:瞧你个熊样!有一点出息也算个男人了!

我不敢再哭了,我再哭我爹就不饶我了。说不定一恼明年不让我复习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看书准备明年的考试,就是在煎熬中等待不幸结果的降临。

我别无选择。我已经十七岁了,我不可能在家里坐吃闲饭了。我得天天和大人一块下地参加劳动了。

我苦闷,有时不知不觉的就流出眼泪。

我亲叔家盖房子,我天天都是拉土挑水和泥,脱坯垒墙。我叔家的房子盖一个月,我得干一个月。我要是考不上学,这农活就得干一辈子。

每天吃完饭的时候,我叔都喊我。

龙海,上工了。

龙海,拉土去。

龙海,今个垒墙。

日子在烦闷无聊中度过。夜晚来临的时候,拉领破旧的席子,睡在空旷的打麦场上,我觉得天上的星星,眼睛一眨一眨的都在看我的笑话。好像在说,你不是狂吗?不是谁都不如你吗?你不是要娶小莲吗?滚你的蛋吧,你算个啥?

这时候,我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干活去吧,上地去吧。

六月天,毒辣的太阳不光晒我的爹娘,也晒我呀!

天生的就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是干活的料,就这个命。我爹这些天总拿这话损我,我心里酸酸痛痛的。

我就是不服气。

我得找回我的理想,我得找回我的目标,我能忍心让自己这样过一辈子?

笑话,那样我还不如投河死了呢!

我无论如何都要考上。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葬送了。

命,我这回算是和你拼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还怕什么!

开学了我就选所好的学校去复读。最好去张集中学,那里的张老师会要我的!我这理想的梦总得实现,不然这辈子不就白活了吗?我在水庄小学像老师一样的管理班级,若干年后不就成为人们的笑柄了吗?那对我将是怎样的打击啊。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叔高喊——

龙海,架车下盘没有气了,赶快找气筒打气去,下午咱们拉泥巴!

六月,刚吃过午饭,这大热天的,能不能让人休息一下?休息不了。我的爹娘,他们永远都是按这个节奏活着,太阳没有升起,我的爹娘都起床干活了,吃饭,喂猪,上地,干活,没有一刻的停歇。月亮星星满天了,鸡不飞,上宿了;狗不吠,入眠了。爹娘还在地里。这日子有什么盼头。

没有办法,我叔又催我上工了。干活要紧。考不上学,你就得如此!

我扛起架车下盘去找打气筒。

从村子东头到村子西头,有里把路,这架车下盘越来越重,压得人抬不起头,肩膀都红红的。这个夏天,我算是磨练出来了,臂膀浑身都是紫铜的颜色了,手上也有茧子了,光光的脚板也能爬坡上坎了。

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农民了。

正走着的时候,碰上我四叔赶集回来了。背着个布袋头。

四叔老远高喊——

龙海!龙海!你个种,我找你好大会儿了,快去集上!你爹在教办室等你,叫你快去!

干啥?

分数下来了。咱公社就考上两个。你考第一,快去看看吧。

我望着四叔很久,都没有吭声。

四叔说,发啥神经?快去吧!

真的假的?

咋真的假的?四老头能哄你?几个人围着你爹请客。在喜来饭店里。这会儿该在教办室了。恁爹让我回来找你!

真的吗!

这孩子,四老头啥时候说过瞎话?这能是乱开玩笑的事吗?去吧!农活,这辈子你是不用干了!真不用干了!你个种,真争气!

四叔!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我高高举起肩上的架车下盘,奋力把它扔进身后清澈幽深的池塘,水面溅起很大的浪花,荡起层层涟漪,慢慢扩散开来……

我头也不回,迈开坚实的脚步,朝着街上,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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