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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未明生命的感动记我母亲叶露茜及家族坎坷

 

母亲的家庭

我的外公叶舒藩(号国屏),是广东南雄人,我的外婆韦慧钿是广东香山县翠微乡人(今属珠海市)。外婆藏有一张A4纸那么大的民国时期的照片,那是她十三四岁时的全家福。大家衣冠整齐,端坐在那,也有几个大人小孩站立在旁,每个人表情严肃,就像画片一样。照片后面印有“羊城十八甫黎镛映相”字样。

年摄于广州。左第二人为叶露茜母亲韦慧钿,左四为外婆刘利秋

据查,美洲华侨黎镛是在年后,到广州十八甫开设黎镛照相馆的。他资金雄厚,业务量大,为全省之冠。当时,还能拍18×24英寸的团体照。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客,来拍大照片的都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那时没有灯光和人造光,摄影室就在透明的玻璃棚里,靠的是自然光。因为要等待光照的变化,拍一张照片要花很长时间。时间长了,有的人怕坐立不稳,后面都用木板撑着。

根据这些推断,外婆家那时家道殷富,拍成这么张照片,估计要花百元大洋。我只认得出我的外婆和曾外婆,其他长辈就只好猜测了。

年,叶露茜在兰州

那时,韦家和叶家各自都是当地闻名的大家族。曾外公韦樵荪是中医出道又研读西医,在广州有医馆;曾祖父叶叔薇(培榕)是西医世家,早已在上海开业。曾外婆刘利秋和曾祖母是亲姐妹分别嫁给了住在两地的叶家和韦家,于是两家人有了来往。曾外公喜欢清秀实在的叶家的老大叶舒藩,想把自己的女儿老七嫁给他,不料叶舒藩硬是看上比他年长三岁的、韦家最漂亮的老三韦慧钿,于是一表人才的外公迎娶了秀外惠中的大家闺秀外婆,两家人亲上加亲。

  

外公毕业于南洋公学(由盛宣怀年创建于上海,与北洋大学堂同为中国近代史上中国人自己创办的大学。年改名为交通大学),性格独立而自信,婚后自立门户。年4月13日在上海生下了我的母亲叶毓珠(艺名叶露茜)。外公先在北京任职,后来又到哈尔滨医学专门学校(年更名为哈尔滨医科大学)担任总务长和训育主任,深受老师和学生们的爱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对学校冲击很大。他于年10月又携家带口回上海定居。终因积劳成疾,被肝病夺去性命。刚过四十一岁生日的外婆开始守寡,那时母亲只有十七岁。她是孩子中的老大,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比最大的弟弟还要年长九岁。外公去世后,她责无旁贷地帮助外婆一起挑起了家庭重担。

  

外祖父母的开明,使他们兄妹的个性得以自由发展。他们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人文气质,与众不同。外婆的善良、节俭和爱心,外公的诚信、严谨和独立精神影响了母亲的一生。而母亲的作为和品行也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弟弟妹妹的成长。母亲和弟弟妹妹之间非常团结,遇事商量,互帮互爱,这样的家风已传承到我们这一代。

年冬,与哈尔滨三育教会学校老师合影(前排右一为叶露茜)

年秋,在哈尔滨工作的外公把十二岁的母亲送到远近闻名的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简称哈尔滨东特女一中,前身是从德私立女子学校)读初中。校长是年方三十的独身女子孔焕书。她治校严格,办学理念先进,大胆聘请各地新锐教师来任教。学校设初中部和高中部,有学生宿舍。她高度重视女生的体育发展,学校操场大,体育设施全,还有地下风雨操场。为培养学生的兴趣发展设立许多项目,如体育课就有划船、舞蹈操、网球等多种科目。我的母亲生性开朗热情,对新事物接受能力强。她入校不久,除了喜欢滑雪、舞蹈外,还进了女子篮球队,当上篮球队队长,带队参加全省女篮比赛。对少年时的她来说,不识比她高两届长她六岁、喜欢画画、后来的民国才女萧红,只知体育老师黄淑芳和打破全运会短跑纪录的田径冠军、学姐孙桂云。那时东特女一中的体育在全国名列前茅。母亲在哈尔滨的生活非常快活。

年,叶露茜(左四)任哈尔滨东特女一中篮球队队长

回到上海后,年2月,母亲进入上海南洋商业高级中学就读,直至毕业。校长吴醒濂,是新加坡归国华侨。那是一所全英语教学学校,课本都是英文版的,全部西化教育,专设“交际课”。学校也重视学生的艺术素质培养,鼓励学生学习戏剧、音乐、歌舞等等,师生关系也很融洽。酷爱艺术的母亲,是学校戏剧组的成员,一入学就参与“爱美戏剧”活动,还受邀去叶家花园①,以艺化音乐社话剧组名义和同学李芷芬、叶青等人参加田汉编剧的《苏州夜话》等独幕剧的黄河赈灾义演。

注释:

①叶家花园:位于原江湾跑马厅之旁,为浙江镇海巨贾叶澄衷之子叶贻铨建造,主要供赛马赌客休息游乐,内设弹子房、瑶宫舞场、电影场、高尔夫球场等。时人称之为夜花园。

年,与上海南洋商业高级中学同学合影(后排左一人为叶露茜)

年春,在叶家花园,母亲和金山、王为一一起参加左翼剧联演出的、董每戡的话剧《奇迹》,作为捐募义演。那天赵丹看完戏后,到后台向金山和王为一祝贺,母亲第一次见到他。很快,他们相爱了。同年10月,母亲正式加入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年4月26日,他俩持结婚证在杭州六和塔前明志结婚(另有唐纳、蓝频和顾而已、杜小娟两对)。次年1月,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在上海卡尔登(Carlton)大戏院(年更名为长江剧场,年底被拆除),以俄国戏剧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话剧《大雷雨》举行第三次公演。这是《大雷雨》首次登上中国戏剧舞台,也是母亲和赵丹第一次同台演出。赵丹饰演奇虹,母亲饰演瓦尔瓦拉,在剧中是遭无情母亲管教的兄妹俩,最后全都逃离家庭,奔向自由。那时他们的女儿阿囡(即舞蹈家赵青)才一个多月大。

卡尔登(Carlton)大戏院

年夏上海,女儿赵青快一岁了

受母亲的无形影响,我的舅舅和阿姨们也先后走上演艺舞台,成为耀眼的童星。

年1月悬挂在卡尔登大戏院中的叶露茜的大幅照片

  

这个阶段,我的四舅公韦慤②也在上海。他比外婆小一岁,是叶、韦两家人中资格最老、学位最高的一个。是我党秘密党员。少年时他参加了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就希望出洋留学。年初,他从广州启程去英国留学,从香港乘太古公司轮船到达上海时,就住在虹口区老靶子路(年更名为武进路)的一条弄堂里的、我的曾祖父叶叔薇的家里。他日记中写道:“在上海的时候,十一姨丈和表兄们(指我的外公和叔公——桂注)很殷勤地招待我,使我非常感激。”同年3月四舅公乘船抵达伦敦,在取得格拉斯哥大学入学资格后,没学几个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便转往美国求学。

注释:

②韦慤(韦乃坤、笔名普天—):广东香山翠微乡人。中国语言文学家、教育家。曾任孙中山外交秘书和私人秘书等职。抗战爆发后,积极参加抗日救国各种活动。年转入新四军,任江淮大学校长,苏皖边区副主席。年经陈毅、张云逸介绍重新入党(年6月,他曾在我党早期领导人苏兆征介绍下加入共产党,但未履行正式入党手续),直到年12月才向社会公开党员身份。解放后历任上海市副市长、国家教育部副部长等职,是中国文字改革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

四舅公韋悫一家,年摄于北京

年1月,四舅公取得美国奥柏林学院文学学士和芝加哥大学研究院哲学博士学位。学成携妻回国后不久,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的孙中山立即委任他为革命政府外交部秘书,同时兼任自己的秘书。

年1月,四舅公写道:“那时候共产党员云集广州,我有机会认识党的领导同志,如张太雷、恽代英等,我还认识第三国际和苏联共产党同志多人。”

韋悫和毛主席,年6月14日政协第一次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摄于中南海怀仁堂休息室。

年初,四舅公带着四舅婆和儿女来到上海,由蔡元培推荐,四舅公担任上海教育局长。年在地下党的举荐下,又任青年会中学校长。年任商务印书馆编审部主任期间,除了业务工作外,他记录道:“我有时在杂志发表关于时事和教育的文章,其中一篇是在(年)发表的主张停止内战,国共合作抗日。我常与救国会负责人,特别是邹韬奋来往。”

年,外公、外婆从哈尔滨返沪,见到四舅公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韦爱莲和儿子韦建业十分高兴。外公去世后,四舅公有空就去看望外婆。那时,我的母亲很爱带大舅去静安寺愚园路中实新邨的四舅公家里玩,和表妹爱莲成为好朋友(母亲没有想到十年之后,她会成为住在中实新邨44号里那个名为关勒铭金笔厂经理、实为地下党上海局书记的刘晓,和在港的共产党隐蔽战线负责人之一的潘汉年的沪港秘密交通员)。到年四舅公离开上海前,两家大人和孩子来往一直很密切。对母亲和我的舅舅阿姨们的学习和成长,影响很大。

年春上海,叶家五子女:叶露茜(居中)、叶纯之(后排立者)、叶小梅(右一)、叶小珠(左一)、叶小铿(怀抱者)

抗战开始后,母亲和赵丹把不满周岁的女儿阿囡留在外婆家,两人一起作为抗敌演剧三队的成员,离开上海辗转演出。到达武汉、重庆后,继续参加上海业余剧人协会的演出和宣传活动。

年11月上海,叶露茜在话剧《钦差大臣》中饰演玛莉亚(县长之女)

年2月18日起,日本陆海军航空部队受日本天皇和日军本部命令,对重庆实施联合大轰炸;没有前线和后方,不分军队和百姓;这种无差别轰炸,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第一次大规模、长时间(到年8月23日止,达五年半之久)的战略和政略轰炸。母亲他们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在重庆国泰大戏院先后演出《民族万岁》《塞上风云》《夜光杯》等剧目,将近一个月,轰动整个山城。之后,他们还和其他进步戏剧团体进行各种联合演出。

同年10月10日上午为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的第一届戏剧节开幕式,当天下午,母亲他们本想借卡车作舞台,进行流动演出;不料没有借到车,他们只能化好妆,打着“上海业余剧人协会街头演出队”的横幅,边走边演。这支队伍中,母亲演农妇,钱千里演汉奸,周峰扮土肥原,石羽演工人。由赵丹导演,并负责介绍剧情,孟君谋负责维持秩序。一路上他们把锣鼓敲得山响,引来成百上千的观众跟着他们走了十几里路,形成庞大的游行队伍。母亲他们沿途还演了《汉奸和十字舞》《争取最后胜利》和《大家一条心》等剧目。他们再向市中心行进时,街道两旁已挤满上万观众,大家疯传上海明星上街演戏的消息,都来观看,以致交通堵塞;到了晚上,他们还高举火把继续演出。这次街演成为山城市民广为传播的新闻,经历者都难以忘怀。

五天后,我的母亲在重庆生下儿子赵矛(小名苗子)。

年1月30日,儿子赵矛天于重庆南岸

年夏,母亲怀抱十个月的苗子,随赵丹和徐韬、王为一、朱今明三对夫妇,还有易烈,行程一个月,由重庆抵达新疆迪化(今乌鲁木齐)。据了解,当周恩来得知他们启程赴疆时,为避免他们受骗上当,曾派南方局政治部文委敌情研究组组长、作家冯乃超前去阻拦,但为时已晚,他们已从河西走廊,经星星峡,进入哈密。单纯热情,迷恋舞台的母亲一心向往社会主义苏联的莫斯科大剧院,也希望在民族舞蹈发源地的新疆,能挖掘资源创造发展我国民族艺术表演体系,她怎么也想不到等着他们的是万劫不复的厄运。

他们入疆时带着憧憬;出疆时,生离死别,只剩寡母们带着身边的幼儿。赵丹等人被新疆军阀盛世才关押后,母亲便拒绝演出。十八个月来,她按月给赵丹送去生活费、衣物以及自己爱看的托尔斯泰、雨果、罗曼·罗兰等人写的文学名著,同时在监外奔走营救;无法探监,没有消息,从无望到绝望,内心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无法言说。但年轻的母亲没有退缩,没有被摧垮。年12月中旬的一天,盛世才老婆邱毓芳找我母亲谈话,通知她赵丹已死,她们必须离疆。第二天一早盛世才不由分说就派兵武装押送她们,乘着大卡车一路颠簸,走了半个多月,于次年一月到达兰州。为了生存,母亲沿途卖光了随身物品,包括结婚戒指,只剩身上一件御寒的黑色貂皮大衣。到了兰州,住在南关中国旅行社兰州招待所,并受到国民党军统局西北区区长、特务程一鸣的监视。程一鸣多次找母亲谈话,警告她不得离开兰州;中国旅行社也接到国民党西北战区统调室的“不可卖票给叶露茜”的通知。她当即与重庆的金山和宋之的电报联系,告知困境。母亲怎么能够甘心被困,她下定决心要逃离兰州。在友人陈宪武的帮助下她找到了工作。她一方面坚持为当地进步剧团排演抗战剧目;另一方面则以去空军基地跳舞为名,悄悄寻找正在兰州进行隐蔽训练的国民党空军第八大队的同乡飞行员,以便伺机逃跑(抗战时期流传“中国空军半广东”一说。“广东军事飞机学校”是孙中山创办的国内第一所航空学校。年12月至年底止,共培养了四百五十四名男女飞行员)。三个月后,她收到了周恩来委托金山汇来的路费,随即和四岁的苗子搭乘八大队的军用飞机离开兰州,回到重庆,重返艺术舞台。那时重庆已为赵丹开过追悼会。

  

后来,母亲认识了我的父亲杜宣③。经组织安排,她用演员的身份为我父亲的地下工作做掩护。当她和我父亲的命运连接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开始了改变;她从台前退到幕后,隐蔽自己。从此,“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知道的也不能说”是她坚守的生活信条,甚至也影响了她的弟弟妹妹的一辈子。

父亲抱弟弟,母亲抱囡囡年7月8日于香港

  

注释:

③杜宣(—):原名桂苍凌,江西九江人。戏剧家、散文家、诗人、国际文学活动家。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翌年参加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留学于东京日本大学。毕生致力于对外文化交流和戏剧文学事业。遍访亚非欧美三十余国。八十四岁为庆贺香港回归创作大型史诗话剧《沧海还珠》。有《杜宣文集》八卷传世。年4月1日在昆明与叶露茜结为夫妻。

和我们家走得最近的是大舅舅叶纯之(原名叶毓椿)的一家了。究其原因,除了他和我父母亲的工作关系外,可能是两家人的孩子年龄相仿。大舅舅有两男两女,其中三个和我的三个弟弟妹妹同岁,而且他的小儿子小毛(叶小钢,艺名叶小纲,当代作曲家)和我的最小弟弟老九未卓,不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同时辰。据大舅母说,小毛早出生半个小时,是哥哥。

年,大舅舅、大舅母与儿子叶小刚

那时我们家在常熟路,一部45路汽车就到建国西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大舅舅刚从香港回上海不久,节假日只要我家来客人,父母亲就会打发我的大姐训唐和二姐训虞把我们带到大舅家。她俩就和大舅舅大舅母打牌,我们这些小孩只好找年龄对等的表兄妹玩。后来,不管有没有家长带,我们一下车就直奔陕西南路陕西坊5号。到了那里,就从后门进去。第一间是厨房。知道我们来,大舅母就会炖汤(广东主妇的看家本事),那是一口市面上最大的钢钟锅。香气扑鼻,味道好极了。不管是骨头汤还是乡下浓汤都会被我们吃得见底。大表妹小莹是最好的帮手,端菜端饭上上下下很起劲。

大舅舅年轻时工作照

穿过厨房,我就直奔楼上。三楼是大舅舅的卧室,进门就见我父亲书写的“京沪车中口占”的落地条幅。二楼是客厅,大而明亮。房间当中摆着一架大舅舅从香港带回来的棕色钢琴Morrison。看上去矮小(钢丝相当短),但琴键一个也不少。有时进去,会遇到小毛在练琴。令我惊讶的是:小毛的腰背肌肉呈倒三角形,明显地向外突起,那需要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苦练啊!有时,我一个人去陕西坊时,会看到大舅母在客厅里踩缝纫机。她的机绣水平在上海首屈一指。无论是床罩、桌布、绣花鞋面或枕套,都用于外贸出口。在大舅母的手下,缝纫机来回飞舞的针脚,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把棉线和丝线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她绣的图案色彩搭配相宜,花草鸟禽活灵活现。那时有人结婚,想通过私人关系向她预定两对枕套,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文革”后,大舅舅收入减少,大舅母也以此换些零用。

年春,与九江市越剧团《林启荣》剧组合影(第二排左四人为叶露茜,左六人为她的大弟弟、作曲叶纯之)

  

大舅舅是叶家兄妹中最聪明的一个。他自学成才,懂英、日、德、俄四国外语,精通数学,又是作曲家、音乐理论家、教育家。据二姐训虞回忆,年时,大舅舅还写过一部反特的剧本,令她钦佩。我的母亲遇到专业上的问题会找大舅讨论。我向他提问时,他会仰头想一下,然后坐下来和我交谈,比如,逻辑思维和数学推理的相关问题。他的看书方式很特别,经常从书的中间开始看。这个方法被我学去了。有时遇到规定看的,而我又认为没有意义的读物,就会从中间跳着读,很节省时间。大舅舅珍藏了许多英国皇家交响乐团演奏的胶木密纹唱片。年初夏,阿囡姐姐(赵青)和丈夫小刘哥哥(舞蹈家刘德康)来上海治病时,住在我们家里。每个礼拜六晚上,阿囡姐都会和在上音附中读书的大弟弟未殊,去大舅舅家上一节音乐欣赏课,就是听唱片,如德彪西的《海》等,大舅舅还把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告诉他们。这年暑期后,大弟从初中升到高中时,转学管乐巴松,但他的钢琴没有丢;大舅舅抓住了他,帮他练贝多芬奏鸣曲,使大弟获得许多音乐灵感。我的毛头妹妹未多和老八弟弟未牧随大舅舅学手风琴时,大舅舅的教法也别具一格,他直接教他们拉曲子,左手贝司根据右手键盘上旋律的变化,配上不同的大小和弦即可,这种速成法上手很快。大舅舅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此外,在上海歌剧院、儿童艺术剧院、交响乐团等文艺团体都有向他学习乐理和作曲的学生。

  

大舅舅是个音乐家,无疑也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全能老师。

大舅舅和大舅妈文革前于上海龙华

大舅舅的命运也很曲折。抗战胜利后,我的父母奉命去港开展工作。年,父亲请大舅舅到香港担任南国大酒店的总经理(父亲是董事长)。开办酒店的目的是为组织募集经费。大舅舅是外围人员,但地下党开会时,他每每担任警戒。年冬,我的父母相继撤回国内迎接解放。这年秋季,大舅舅正式参加我地下党为培养海外工作人员在港建立的哲学理论研究会。年5月21日,大舅舅在著名报人、作家唐瑜的证婚下,与小他二岁的何絮映、我的大舅母在港喜结连理,开始美满的家庭生活。全国解放后,因国内外形势变化,哲学理论研究会全部人员回广州集中学习后,重新分配工作。大舅舅没有立即离港。他在为香港多家电影公司和唱片公司配曲,做编辑。年起,他为《翠翠》《嫦娥》《危楼春晓》等一百多部港片作曲,展露了不凡的音乐才华,成为家喻户晓的音乐人。年夏,他举家返回上海,等待分配。“大跃进”开始后,年大舅舅被下放到上海七一人民公社劳动,不到一年时间,因同伴误伤,造成他右眼失明,又被安排到勤工染织厂(今上海色织三厂)厂校,教车间统计员经济核算。大表弟阿堃至今还记得,大概是从年暑假开始,大舅舅每个礼拜天从辅导4号邻里的两兄弟高中数学开始,先增加了9号里的姐弟三人,又加上外面慕名而来的二位,一共有七名学生。本来他是用铅笔写在纸上解题,让大家传阅,很是不便;他就干脆在自家的后门口上课,改用粉笔,把弄堂里的水泥地当成纸来用。他站着讲课,学生们坐在小板凳上听。题目写在地上,学生就在地上做。写满一块地方,再换一块。结果,大家都蹲在地上,边听边移,几个小时下来,没人觉得辛苦。大舅舅的报酬就是一杯冷开水或一根四分钱的棒冰。一个夏天下来,学生们会凑钱请他吃一块四毛钱的中冰砖。大舅舅也很高兴。刚开始,弄堂里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来发现是在教学,大家都很自觉,没等大舅舅他们写过来,那些乘凉的、下棋的、打扑克的就主动腾地方还扫干净地面,等他们写过去。虽然围观者越来越多,但很安静,没人敢打扰沉浸在学习中的师生们。一个夏天过去了,围绕陕西坊4号、5号、6号三栋房子的地面上都是粉笔字。就是平时下班回来,大舅舅对学生也是有求必应。三年过去了,大学发榜的那一天,邻居们都围在大舅舅家门口听消息。结果七人全部考上大学:两兄弟中,哥哥是浙江大学,弟弟进了南昌航空大学;姐弟三人中,姐姐考取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两个弟弟,分别去了北京钢铁学院和上海师范大学;慕名来的,一个考取华东纺织学院,一个是上海体育学院……

大舅舅与我母亲叶露茜于上海

但是,这么一个敬业、无私,甘当老黄牛的青年教员,“文革”中却被造反派当作香港特务对待,毫无悬念地被抄家,报纸书刊一页一页地被翻看;钢琴、收音机的后盖全被打开……大舅舅那时连死的心都有!

  

运动过后,年8月起,他担任上海金山石油化工总厂研究院日文翻译;年,他才回归音乐。第一部作品就是为我父亲的话剧《彼岸》作曲(后来又为《灰姑娘》《勿忘我》《雁儿在林梢》等十多部歌剧、话剧作曲或当音乐指导)。两年后,他被调入上海音乐学院,创作了包括舞剧、协奏曲等几乎所有体裁的音乐作品,并为李翰祥执导的影片《垂帘听政》配乐,同时创建音乐美学教研室,并担任主任;他根据切身体会写出了我国有史以来第一部音乐美学专著《音乐美学导论》。年,他又回到香港,担任香港音乐专科学校校长。

大舅舅与著名女星夏梦

年9月,七十一岁的他因胰腺癌在上海去世。追悼会上,我扶着大舅母绕他遗体走了三圈。大舅舅双目紧闭,似乎还在倾听什么……

年,上海音乐学院和中国音乐家协会将在上海举行内容包括《叶纯之音乐评论集》等著作、译著首发式、纪念会、研讨会等的“叶纯之先生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活动。

我的阿姨叶毓臻(艺名叶小梅),是我母亲唯一的妹妹。她俩长得很像,阿姨的个子比我母亲要高,两人无话不谈,非常要好。阿姨的性格活泼,能唱能跳,会弹钢琴,会拉手风琴。记得小时候我和大弟住在外婆家时,她一弹钢琴我们就和她捣蛋,每人上去轮流按一指键;她假装生气了,我们就逃跑。在记忆中,我最满足的还是在她的琴声中入睡。阿姨是个女中音,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富有磁性。自始至终,她和我说话时,还都是大人对小小孩那样,慢条斯理,很耐心;高兴时就哈哈大笑,声音清脆动听。因为母亲的关系,演艺界的很多人都知道“小梅”。

年7月中旬,上海剧艺社在法租界工部局大礼堂举行第一次公演,演出的剧目是由顾仲彝根据法国作家帕尼斯原著《托伯兹》改编的话剧《人之初》。刚过十岁生日的叶小梅,在里面演了一个小男孩(那时母亲和赵丹已去抗战,现也无法考证阿姨是被什么人推荐上台的。而我在查找三十年代资料时,在年的《剧场艺术》杂志上,看到了阿姨的剧照)。从此,阿姨一发不可收,成了专业舞台上的小演员。阿姨个性爽朗,从小男装打扮,她的两个弟弟都叫她“小哥哥”。直到高中,她的同学都不知道她是女生。连报章都有消息说:“赵丹的太太叶露茜,她有几个弟弟也是剧坛上的小演员,还有是上过银幕的,名字叫叶小梅,叶小珠,叶小铿……”(《万象》年第8期)年夏,她考入复旦大学,还自己真面目后,周围人士都大吃一惊。

年夏,外婆带着我们和大舅舅的孩子合影于复兴公园

她大学毕业时,上海已经解放,她就在国际政治经济研究所(前身系国民党伪国防部保密局的“东方经济研究所”,年10月,受李克农指派,由时任上海市军管会接收专员的我的父亲前去接管)工作。当时我们家就住在单位里,阿姨每天都来吃午饭。我的大姐姐训唐和她很亲近。后来国际政治经济研究所因故撤销,阿姨接受了我父亲的建议,遂调入北京中情局(原中央调查部的前身。改革开放后更名为国家安全局,即西苑机关)。

叶露茜和妺妹叶毓臻,以及女儿阿囡,年夏天摄于北京

大姐姐记得,年夏她考取北京地质学院后,特别高兴的是阿姨在北京。节假日,只要阿姨有空,她就往阿姨宿舍跑。阿姨待她就像姐姐对妹妹一样。年阿姨结婚时,她和阿囡姐姐以娘家人身份被邀参加,很兴奋。

  

阿姨漂亮大方、才华出众,在上海和北京都有许多男孩追求她,最后她选择了儒雅、热情、帅气的辜恪④,单位的人称他们是金童玉女。

注释:

④辜恪(—):出身于武汉官僚家庭,其父辜达岸早年在日本参加中国同盟会,回国后曾任军职、武昌市市长,同情革命。辜恪是上海同济大学学生。解放前,在武汉参加地下党,属华中局领导。解放后去北京西苑机关工作。年任我国驻东德使馆参赞。年错划为右派,年平反。

  

婚后不久,夫妻俩被派到东德大使馆工作。行前因阿姨怀孕,辜恪只能一人前往。年3月,阿姨生下了女儿小囡,辜恪为她取名辜漪(后改名叶瑾)。当时我父亲正在北京,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一年后辜恪回国述职,他和阿姨相约在上海外婆家看望女儿小囡,然后一起回京。那时,正值反右斗争后期,没有想到外交部正有一个右派名额空缺,就把国外回来的辜恪补了上去。真是晴天霹雳!作为右派家属,阿姨即被下放到离北京两百公里以外的、河北遵化四十里铺建明公社大柳村劳动,辜恪则留在单位接受批斗。

  

阿姨下放的地方,是个历史上有记载的“山多地少、风大沙多、土质贫瘠”的穷村落。她不怕劳动,不怕艰苦;但怕寂静的不眠长夜……

  

那天,阿姨接到临时回北京的通知,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刚到西苑机关门口,就被组织部的人拦住了。那人劈头盖脸地通知她说:“辜恪已畏罪自杀。”要阿姨即刻去火葬场领骨灰。她难以相信:才离开多久呀,她的辜恪就这么消失了。三十三岁,多么年轻啊!她浑身冰冷,没去领回单位寄放的骨灰。

  

她的同事告诉她,辜恪是吃了毒药后,去给阿姨寄信,倒在了邮筒边被人发现的。可是那封可以揭开真相的信,阿姨始终没有收到。

  

阿姨继续回到山区,她用劳动麻木自己,心里一直对辜恪说:“你不可以这样的!”除了一张结婚照,其他和辜恪的合影她都撕去。爱情是刻骨铭心的,心痛也是伴随一辈子的。

年9月,在小麦丰收的季节,阿姨结束了下放劳动,回到西苑机关。她依然每天面对国内外的各种报刊、图书,把它们分类编序,进行情报分析,但是什么表彰、嘉奖、节日联欢,她全无兴趣,她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在生活中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与以前判若两人。

  

阿姨来上海看女儿时,我的父母劝她再婚。阿姨不想谈这件事,父亲的一句“你不能让小囡永远没有父亲吧”,使阿姨有所动摇。经过父亲的介绍,阿姨认识了她的同行、从事国际问题研究的、老成稳重的章毅⑤,并结为夫妇。后来小囡有了自己的弟弟秋儿(张少云)。阿姨和姨父相互陪伴了四十多年。

年8月25日中央下达“中发()第55号文件”,根据“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决定的实施方案”精神,年2月中共中央调查部政治部决定:“对辜恪同志的右派问题予以改正,撤销原结论和处分,恢复政治名誉,恢复共产党员称号。辜恪同志已于年8月23日不幸逝世,其骨灰仍存放在人民公墓。”(摘自中共调查部政治部.2.7给华中农学院政治部转辜慕兰的信)接到辜恪的平反通知,阿姨说不出内心情感的复杂变化,她无声地把他的骨灰安葬在八宝山公墓,没有立碑。

注释:

⑤章毅(原名张景云—):出身于辽宁锦州的农民家庭。毕业于原伪满洲国的建国大学,精通日语。在学期间加入地下党组织。解放后,先后在天津、上海、北京进行反特工作,后调入北京西苑机关从事国际政治研究,直至去世。

年11月10日,我去北京参加中国文联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团提前一天到达,下午有时间,照例去看阿姨,照例给姨父带茶叶。三点半,表弟秋儿开车来接我。进门后,阿姨躺在床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卧床不起。她微笑地叫我:“囡囡!”我坐在她边上,拉着她的手,觉得她的手很柔软,和妈妈的很像;她的头发很少,和妈妈一样;她的脸也像妈妈,看上去显得年轻。我说她不像要到八十的人。她笑着说:“我实际上已经八十了。”还是那么幽默。她说话有点喘,声音很大。我告诉她,爸爸妈妈几个月前已经安葬在宋庆龄陵园名人墓园,在上海的表弟表妹都来了。有爸爸的石像和名字。她点点头,说:“上一次,你是和爸爸一起来的(指上一届文代会)。”我回答说“是”。到了晚饭时间,姨父要秋儿开车带我们去赛特,我有点舍不得离开。阿姨说:“不麻烦的,去吧。”这就是阿姨当面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年之后,她就去世了。

  

她的微笑,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我不会忘怀。

 

珠舅舅,就是我的二舅叶小珠(原名叶毓涛),他是演员、导演,又当过制片。六岁时就是上海著名童星。走进图书馆,在近代史资料库中,搜索“叶小珠”,就跳出来几十条他的信息,诸如“叶小珠主演《幼年中国》”(《国际影讯》年第一卷第12期),“叶小珠家教严厉”(《大众影讯》年第二卷第36期),“教育片《表》开拍,叶小珠独挡一面!”(《华影周刊》年第三卷第3期)以及“蓝频抱着叶小珠”(《文饭》第三期)等等,年珠舅舅在《春风秋雨》中主演虾球,更是红极一时。我想珠舅舅自己也不一定记得这么多吧。

  

我看的珠舅舅的第一部影片是北京电影制片厂拍的黑白片《生活的浪花》,讲的是医学院青年医生成长的故事,他演外科医生小齐。看电影时我很激动,很自豪。我那时才读初一,未必理解电影的教育内容。但是我直到现在都喜欢看有关医生的文艺作品:小说、电影、话剧和电视剧,无论国内国外的,来者不拒,很可能就是那时的影响。

  

珠舅舅的舞台形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话剧《第十二夜》中的小丑。因为我喜欢莎士比亚的这部戏,自然也就喜欢珠舅舅的角色。

  

珠舅舅性格宽厚,待人接物通情达理。他喜欢站着说话,语速很快,讲话时眉飞色舞,用动作比划,有可能是做演员和导演时形成的职业习惯。他经常来我家看望爸爸妈妈。我读高中二年级时,他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鼓励我要争取入团。我当时就想舅舅唯大,我再不听话也得听,就在那年年底入了团。在珠舅舅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乱说话,开玩笑。可惜的是“文革”前,他们一家就搬到广州沙河顶的广州市话剧团去了。不过,他们来上海看戏或学习时,必来我家吃饭;而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只要有机会去广州,一定会到他家作客。过去,我误以为珠舅母蒋逸芳⑥也是广东人,认为她长得像,腔调像,其实她是四川人,还做得一手好菜。

  

珠舅舅在广州,最高兴的又是大姐训唐。她的单位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研究所年由贵阳迁移到广州郊区。珠舅舅的家在市区,大姐姐就像自己多了个家一样。节假日他们经常聚会。珠舅舅会请他们去五星级的花园酒店喝早茶,或到家里吃饭聊天;珠舅舅喜欢大姐夫(卫克勤,中国科学院水同位素地球化学研究员),两家人谈天说地非常合得来。刚到广州时,珠舅舅也尝过酸甜苦辣,他把自己的体会告诉大姐姐,恨不得他们马上就能融入这座位于中国改革前沿的城市,大姐姐大姐夫听了照着做。年9月,珠舅舅全家移民去澳洲,他把家中的钥匙交给了训唐,以便她们进城时可以在沙河顶小住。这样的亲情,这样的信任,不得不让人感动。

年5月我去香港落户时,特地绕道广州去看大姐姐和珠舅舅。免不了吃饭、喝早茶。还在珠舅舅家住了一夜。我很顾虑在香港找工作困难。珠舅母说:你这种气质谁能不聘你?给我很大鼓励。

年11月中旬,我去悉尼探望了珠舅舅。他瘦了一点,但红光满面,精神很好。那一天珠舅舅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新T恤。我拥抱了他说:beautiful!他笑着说,今天你来,你是老大,我来迎接,怎么能不红得发紫呢。他没让我坐下,拉着我的手,带我参观房子。三房一厅,一厨一卫。有个小院子,如果懒得出门,他和珠舅母也能在家散散步。房子是儿子加加给他俩新买的,分开住是怕他的孙子、孙女吵到他们。珠舅舅对澳洲的生活很满意,空气好,医疗好,生活不贵,养老政策也好。他详细问了爸爸去世和落葬的情况和我退休后的生活,对家里兄弟姐妹个个问到家。又说:“你都退休,我能不老吗?”

  

吃饭时,我见到了表弟加加的两个孩子,那时他们还很小。饭吃到一半,兄妹俩就下来围着桌子满地跑。舅舅、舅母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我想“含饴弄孙”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珠舅舅于年夏天辞世。他的忌日和我父亲的,和辜恪姨父的,是同一天;时空不同,归于同日,莫非天注定?在叶家兄妹中,他的波折不大,安稳而幸福。

叶小铿(原名叶毓铿),是母亲最小的弟弟。因为他长得黑,我们叫他黑舅舅。他是遗腹子,所以外婆格外疼爱他,怕他养不活,给他取了小名“黑妹”,把他当女孩养。外婆和我母亲都叫他“妹仔”。平时,他的哥哥姐姐总是让着他,养成他霸道的坏习惯。黑舅舅喜欢足球,在弄堂里硬碰硬摆大王;他乒乓也打得好,人家很难打过他。他功课好,很自骄,在家里也称王称霸。我在外婆家时,只要他一欺负我,我就故意大哭,哭到外婆上楼骂他为止。不可思议的是,他七岁就走上银幕,在十多部电影中演孩子,如:电影《家》《春》(年中央联合影业公司出品)中饰演海臣;和珠舅舅一起出演中电二厂《忠义之家》(年)中的小男孩;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上集“八年离乱”(年昆仑影业公司出品)中小三子的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年11月,他和外甥女阿囡(即赵青)一起参加友联剧团响应上海总工会筹募文化基金在上海电影院的舞台演出,在儿童剧《表》(根据鲁迅翻译的苏联班台莱耶夫的原著小说改编)中,他担纲主演裴七。

年12月,黑舅舅高中二年级时,为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报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干部学校,被该校外文大队录取,远赴哈尔滨就学。半年后国防部命令他们集体转业由中央卫生部管理,在哈尔滨医科大学俄文医学系接受正规的大学教育。他便阴错阳差地走进了外公的学校,成为既懂英语、俄语,又精通医学的专业人才,也是叶家兄妹中唯一继承叶家医脉的人。

  

四年学习毕业后,他留校当了助教。本来一切顺理成章,因他俄语口语好,人又年轻,凡有苏联代表团来华访问时,他常被外事部门借去作随团翻译,其中有许多是演出团体,使他体内的艺术细胞再次萌动。他来到上海,把心思告诉了我的父母,他们给了他最大的支持。

年11月黑舅舅调入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成为专业演员兼任翻译。他非常勤奋,十分热爱自己的事业。在儿艺,他找到了挚爱袁聪⑦,建立了美满的家庭,有了两个能干美丽的女儿园和芳。他从艺四十年,塑造了近百个角色。《仙巾》中的独眼龙、《地下少先队》中的特务、《刘胡兰》中的石五则、《木偶奇遇记》中的经理、猩猩法官和赶车人等,虽多是反派,但人物各有特色。

  

苏联当代戏剧家罗佐夫的处女作、四幕六场话剧《她的朋友们》是黑舅舅调回上海后,参演的第一部话剧(年4月)。这部戏通过青年女学生双眼失明后,她身边同学对她态度的变化,来歌颂友谊、理想和集体的力量。黑舅舅是个配角,但他请了在上海中学读高中的我的二姐训虞和她的同学们去长江剧场观看,后来还专门到家里来听取二姐收集的意见。上中的同学都觉得黑舅舅饰演的尼吉达不像中学生,但二姐不敢说。母亲很生气,说看了半天戏,你什么意见也没有!黑舅舅更是失望。

年2月12日,与母亲(居中者)、杜宣(后排左一)、二弟小珠(后排左二)、大女儿训唐(后排右三)、三弟小铿(后排右一)及小孩子们摄于长乐路寓所天井

也许他没有意识到,他的翻译成就远远超过了他当演员的价值。他用英语和俄语翻译出版了五十多万字作品,有的成为儿童剧的经典剧目,如:苏联作品《灰姑娘》《仙巾》《童话中的童话》和《丑公主》等。尤其是他翻译的美国当代音乐趣剧《纽约少年》,编剧奥伦德·哈里斯亲自来沪执导,于年10月4日首演于上戏实验剧场,是我国上演的第一出美国儿童剧,至今影响甚大。

  

同时,他也翻译了不少医学论著,受到医学界的   

退休后,他还拍了多部影视剧,包括中外合作影片。后来因受帕金森病的折磨,不得不停止对外活动。我去他家时,他把贴满自己珍爱角色的照相本拿给我看,有说不尽的回忆和自豪;还翻出许多外婆家的老照片,有的他需要扫描加印,要我找小弟未谷帮忙。他说话很慢,写字困难,打字也很费劲,但他还在整理历史,在制作庞大的“家人和亲戚”的年表,要我帮他补充资料。我知道,他想多做一些事,留给我们后辈多一些东西。

  

去年夏天,黑舅母陪着年过八十行动不便的黑舅舅去哈尔滨,参加他母校哈尔滨医科大学建校六十五周年、毕业六十周年的庆祝活动。同学相聚是一种青春的呼唤,他有心带着两张外婆留下来的、外公在哈尔滨医专任职时的照片,求真去了;当他找到自己父亲当年留校时的资料时,他顿感父爱向他涌来,再次体会到他和父亲的心是相通的,他双眼润湿了……

10月,我们在上海松江举行叶氏“一脉相承”的家族聚会,国内外共来了五十二人,为时两天。一直排在老小的黑舅舅时为叶姓最年长者,他恢复了少年时的“霸道”,挺直腰板大声宣布活动开幕。他觉得上海的这次聚会是为他而准备,他笑得十分灿烂。

  

三个月后,他就离开了人世。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母亲和我的舅舅阿姨们,活着的时候就像散落的明珠,在各处发光发热;现在都已回归星空。他们曲折动荡的一生就是中国波谲云诡的历史风云的完美印证。

沉默是金

年6月,我是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三年级的学生,母亲叶露茜则是导演系党总支副书记兼系办公室主任。“文革”开始,一张“把披着修正主义外衣的叶露茜拉下马”的大字报,将母亲抛了出来,成为导演系第一个被打倒的对象。不久,校园的操场上立起了许多贴大字报的围栏,在全院保皇派和造反派的大字报辩论中,各系被打倒的教师多了起来。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63级全体学生摄于年1月8日

有关我母亲大字报的内容,印象最深的是她用资产阶级糖衣炮弹腐蚀学生,诸如把学生当成心肝宝贝,甜言蜜语,生病时送巧克力,用糖果点心拉拢学生等等。我想不通母亲错在哪里,还找她们系的团支部书记谈心。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孩子对运动的不理解,都会加重母亲的罪责。为避免白天在操场看大字报时遇到母亲的尴尬,就在晚上,我约了在上音读书的大弟弟未殊一起到学校抄下我妈妈的大字报。然后送回家给妈妈看,让她有思想准备,我再帮她写检查,这样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段时间。

  

第二年,随着上戏党委被砸烂,母亲在“清理阶级队伍中”被造反派“开除出党”,成为劳改队中的一员。几乎所有师生胸前都别上了本院造反组织“革命楼”的统一红牌子,我也有一个。但造反派并没有因此放松对我的审查。这年冬天,在一次对我的审讯中,他们说我立场反动,知情不报,对抗组织,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杜宣已被军管。当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她很镇定地对我说:“看来我也要被关起来了。”而后关照我:如果以后经济发生困难,可以去找外婆。母亲有三百元钱留在外婆那里,是给外婆上北京用的。我心情很沉重,感觉就像生离死别时的一种责任的重托。果然,不幸被母亲言中,我父亲年12月8日从上海市作家协会被带去江湾监狱,我母亲则在年2月16日被上戏造反派隔离在校。

  

我因为住校(大弟和小弟未谷也各自住校),所以没有遇到过一次抄家。但那时每周回家,我一走到常熟路我家的弄堂口时就提心吊胆起来:不知道家门口又贴了什么大字报,不知道家里又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抄家时母亲和弟弟妹妹是怎么面对的,又想家里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的脚步也会随着我矛盾的心情,从慢走变为跑进家门。

在上海的七姐弟,摄于年

 

父亲被关押的一个月后,作协造反派勒令我们在1月15日前,把家里的家具上缴至作协。当时我们住在荣康别墅的一栋三层楼房子里,是调查部(国家安全局的前身)分配给我父亲的,家具基本上是租用的,上面都有编号。母亲知道后,果断地从上戏劳改队中借来一辆大板车,和我一起把能搬动的柜子、书架和床都拆了送去。母亲没有和我多说什么,但从她身上我懂得了:在无法抗拒的压力面前,我们可以屈从,但不能去乞求,这是做人起码的尊严和人格。

年12月24日,毛泽东主席,刘少奇副主席,周恩来总理同参加亚非文学交流座谈会的亚非国家的作家合影。第二排,右一人为杜宣

作协造反派抄家后,就把我们全家赶到一楼居住。三楼父亲的书房也被查封。我不服气,晚上回到家里,打着电筒,轻轻爬上楼梯,掀开封条,把放在离门口较近的书籍尽量都拿了出来,包括书桌上的盆花。连续去了几次。不知道为什么钢琴也搬在那里,我顺手把钢琴的封条也撕了。这些书拿来了,就摞在角落里。我只记得《镜花缘》是那时看的。

  

学校里,每天早上六点,革命楼狂妄大队的高音喇叭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造反有理!老朽滚蛋!”命令全体师生紧急集合。七点,所有劳改队的人员必须到操场上的毛泽东塑像前早请示(下午有晚汇报),我母亲自当在列。其他师生在一旁围看。造反派中会有人大叫:“叶露茜,滚出来!”母亲则立即低头站出来。我很紧张,但只能忍辱吞声。

  

不久,我也被造反派隔离。我思想抵触,说:“我不是牛鬼蛇神!”他们中有人立马回答:“你长大了就是牛鬼蛇神!”我没有反驳,心想毕业以后看!他们要我交代反革命串联内容,我明白之后很是震惊:父母隔离后,我去南昌路看过外婆一次。她耳朵不好,我怕大声说话被邻居听见,就用笔写在纸上,告诉她爸爸被关起来了。也没涉及母亲。结果,他们还是知道了。

  

后来,要我交代父母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动言论,我实在想不出来。审讯者随手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两张文稿纸,大声说:“桂未明,你还不老实!你看,这就是你父母的交代!”我一时真被蒙住了,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告诉自己,那绝不可能是父母的交代。我不再说话。事后想想,逼供信,车轮大战就是这么回事,我很担心母亲会吃苦。

  

我总也要过关,想了很久开始写交代,内容如下:

  

我母亲在教我打针时,曾对我说,她第一次打针就是给江青打的。“江青的皮很厚”——这是对无产阶级革命旗手的人身攻击;

“文革”开始后,听我父母说过,在我家的柚木长书柜里,有一本研究奥斯特罗夫斯基的书⑧,“里面有蓝频的剧照”——这是对旗手的最大污蔑;

年12月,我父亲参加亚非作家会议受到毛主席接见后回来说,刘少奇坐在毛主席身边,没有插一句话,“很有修养”。——这是为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涂脂抹粉。

年蓝苹在《大雷雨》中饰演卡婕林娜的造型(刊于《俄罗斯大戏剧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研究》(年初版)

注释:

⑧研究奥斯特罗夫斯基的书:即《俄罗斯大戏剧家奥斯特罗夫斯基研究》(时代书报出版社年10月初版)

一共就三条,都是真的。我反复思量:这几条不至于致人于死地吧。交代之后,我就想要及时地告诉母亲。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被发现就是订立“攻守同盟”之罪;但是如果她也这么交代不就没事了吗?为了母亲,很值得冒险。于是,我注意观察,发现劳改队吃饭,是在学生们吃完之后。那时,我们的饭票是软硬纸做的,约摸有一寸宽、二寸长,中间可以撕开。我就用很薄的纸,很小的字,把内容写好,夹在蓝灰色的二两饭票的夹层中。那天,我故意很晚去吃午饭。走进食堂,看见劳改队已经在几米外排队了,母亲是第一个。食堂里吃饭的人不多。我走得很慢,买好饭后,我先把那张饭票举起,再故意留在买饭桌子上,我便离开。没有想到,母亲没有跟着上前买饭。我很着急。这时,突然有一位老师来了,她拿起那张饭票大声问:“这是谁的饭票?”只听母亲说:“我的!”她快步从后面上去,一把把饭票拿在手里。真是惊心动魄!当时,我根本不敢回头。

  

有了开始,就会继续。但这是万不得已的危险手段。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我刚满十三岁的弟弟老九未卓听我说了和母亲传纸条的事后,脸上现出的憨笑。后来母亲被安排来打扫我们女生宿舍的厕所。看到她的机会多了,我虽然不能叫她一声“妈妈”,也不能和她说话,但是母亲的张力和气场处处影响着我,那是一种心灵感应。

  

一次开全校大会,我打开夹在《毛主席语录》中母亲给我的纸条看时,被坐在隔壁的同学发现了。她一定要追问是什么,我只好跑到厕所把纸条吃了下去。她批评我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善意的提醒我一直铭记在心。

年3月8日下午两点,上戏革命楼狂妄大队在上戏剧场举行全市性的批斗我父亲的大会。我没有资格参加。学校从后门到前门的水泥路上,全部刷满了“打倒党内叛徒特务杜宣!”“打倒走资派叶露茜!”的大字标语;走在上面,步步惊心。母亲在纸条上告诉我,那天一早她泡水时,不小心打碎一个热水瓶,成为莫逆之罪,其实她当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大会。

  

学校的政治空气十分紧张,我心理的压力很大。有段时间我真觉得天塌下来了,心想和母亲在一个学校,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不过又告诫自己,我是“老大”,我的弟弟妹妹不该受到影响。尽管那时,我们全家已被抄得一无所有,楼上的住房全部被作协造反派占有。但是,我回到家里,还是保持和父母在家时一样,种点儿盆花、盆景,养猫养狗养鱼,过年时音乐学院的弟弟未殊还带同学回家搞联欢会。在天井院墙上我还用油漆画了一幅当时很时兴的、一米见方的毛泽东的头像。内心是为了对付二三楼抢占房子的造反派。他们想监视我们,一伸出头来,看到的就是毛主席。我觉得这是对弟弟妹妹的一种保护。

  

那阶段,我亲眼目睹跳楼自杀的、我所敬爱的舞美系老师横尸街头和听到学校其他老师自杀或被判刑的各种消息,而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的母亲,我知道她心里记挂着我们的父亲;她放不下心中的每个孩子;她舍不得自己创建和养育的这个可爱而生动的家;她走过千山万水,内心始终有一种伟大的坚守与忠诚。每次闭起眼睛,我想到的都是母亲的双眼,那里传递给我的不是悲伤和痛苦,而是淡定、韧性,对我的信赖和鼓励,当然也有丝丝的忧虑。

  

这年12月,我们毕业了。我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四十八元五角,这是唯一使我高兴的事;有了钱,家里的生活就会好一些。父母隔离后,母亲的工资压缩到六十元,其中她给自己留下十元,另五十元给我们七个孩子家用,那是非常困难的。我们不得不先后卖掉了家中仅有的新疆手织红色羊毛大地毯,一个三人座的红木沙发和一个取暖用的铁炉子(加起来只有一百七十五元)。坚持了几个月后,我和大弟弟商量给作协写了报告,要求增加生活费。作协就以每人每月十五元的标准,用父亲的工资补差(当时,父亲本人的生活费是二十五元。此外,作协造反派还付给运动初期就辞职回家的保姆每月十五元工资和二十五元生活费,她的儿子是海军某部队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其余冻结。如果我们中有人离家,生活费就自然扣除。记得我的大妹妹未柔是年8月19日去的嫩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到了9月5日作协发生活费时,她的十五元就没了(她置办行装时,从母亲冻结工资中领了一百元,我的大姐二姐分别寄来二十元)。可以想见,“我有工资了”,这个重大消息要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增添多大的喜悦啊!

年8月18日未柔赴黑龙江建设兵团前一日,姐弟四人于长乐路家中。左起:未多,未卓,未柔,未牧   

那个时候,我的一个在上海轻工专科学校的中学同学屠慕燕,知道我家情况后,不仅帮我照顾弟弟妹妹,还每个月从她的十七元五角的补贴中给我两元钱零用,直到我拿到工资。

  

很快就明确,戏文系六八届毕业生将去江苏吴江军垦农场劳动锻炼。

年1月27日下午,造反派突然通知我去与母亲见面。一年了,总算可以和母亲说句话了,但是内心再激动,表面上也要麻木无情。见面是在红楼一楼的一个教室里,有十几个人。大家都围着站。母亲进来时和我打了个照面。戴着袖套的她笔直地站在我的对面,她始终低着头,没有抬起来。我机械地说,自己是代表兄弟姐妹来看她的。过几天我就要去吴江农场劳动了,能在离校前和她见面,是党的宽大政策的体现,希望她尽快把问题交代清楚,早日回家,使我们放心。还说了她是老党员,应当理解党的政策之类的话,也不知她听清楚没有,而且我忘了告诉母亲我有工资了。接着,造反派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政策教育。母亲只点头,没有说话。见面就结束了。

  

第二天,收到工宣队转我的母亲的来信:

.1.28叶露茜手迹

桂未明同学:

(吴江农场在什么地方?是否属南京军区?)

  

昨天和你的会见,因为心里只在感谢工宣队和革命师生对我的宽大,使我能够接受你代表全体子女对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政策教育;同时心里也特别感到难过,因为我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够把自己过去的全部罪行回忆的起来向组织上交代清楚。实在是对不起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很对不起你们!所以匆匆忙忙地忘了问你一些有关家中我很想知道的情况了:

  

我忘记对你说:你们下乡,垫被无论如何要带上!没有垫被棉絮,如你用的垫子也得带上才行!帐子和席子也不要忘记了带,千万不要怕麻烦!小弟和毛头批准去黑,到奉贤先去劳动时,盖的和垫的也得设法拼凑必须带上才好!

  

钢琴不知能否问问作协给处理掉?这样毛头和小弟们的绵毛衫裤,球衣裤,以及棉袄裤等等衣物就能添置一些了,否则今年就是能把冬天度过,明冬还是没有得穿的。就剩两个小兄弟在家,可怎么好?

  

毛头站伤了的坐骨神经还时常发痛吗?在乡下,可连同关节痛一道请“赤脚医生”打金针治好的。就是要注意不要受凉,免得风疹块老是爱发!你和她的肝肿大去查过没有?外婆和大姐、二姐姐她们可好?大姐姐的孩子你去看过吗?请离去前,并关照小弟和毛头在下乡与去黑之前,都应当去看看外婆!她实在年纪太大,身体又不好。今后叫小兄弟们有时要抽点空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作协给你们的生活费,除杜宣的和扣去房租以外,是否仍按照分担一半的人头计算给你们,还是怎样?阿花阿姨的工资仍旧另外给她寄去吗?我的粮卡上定量是26.5斤,是否还有半斤在家里?另外是不是还有一斤就餐券的粮,由里弄给你们?也盼告我一声!

  

最近我把折断了的破棉鞋的塑料底托人送到乌鲁木齐路服务站打了个前后掌,共用去八角,搞得很好,三天就可拿。你们的布鞋底也可送去上胶底的。为支农,时间还可快些。

  

祝永跟毛主席闹革命,为祖国建设立新功!

叶露茜

年1月28日

打开信件,看到母亲写的“我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够把自己过去的全部罪行回忆的起来向组织上交代清楚。实在是对不起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很对不起你们!”时,我会心地笑了;当读到母亲对我们的细细叮咛时,内心五味杂陈,泪水含在眼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1月31日是我们出发日。临行前一天,工宣队在学校大门口贴出两张布告,一张是我的。大意是:鉴于我和父母划不清界限,转移财产,销毁罪证等等,特记大过一次。另一张是表演系一位男同学的。他出身资产阶级家庭,因划不清界限,被开除团籍。我当时还为自己没被开除团籍而自慰,回家也没告诉弟弟妹妹。撤销处分的通知好像是年夏天收到的,我有心保留它,但不知夹到哪本书里去了。

年春天,吴江部队农场学六连八班全体合影于太湖边上

母亲后来告诉我,起先她很担心我受她牵连没有被分配。有天晚上,她偷偷跑出来看黑板报,在下农场的名单上看到有我;后来又和我见面了,她就放心了。

  

年7月学生六连吴江农场留念

母亲是上戏教工中被隔离在校时间最长的一个人(.2.16—.5月中旬),我一直保存着这个期间仅存的她写来的十七封信件。现在才知道,造反派对她的穷凶极恶是得令于江青的一句“叶露茜不是我们的人……”!和母亲同船共渡的这段经历,我最大的收获是,体会到了:“沉默是金”。

“文革”是一场浩劫,它毁灭了文明,摧残了人性,动摇了我们治国的根基。这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恢复的,仅仅说教训当然远远不够。但是,“文革”造成的磨难使我们成长了,未忘却的记忆将永远沉淀在我的心里。

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上海文艺界举行庆祝大会,叶露茜杜宣夫妇带头进入舞池

母亲的爱

父亲抱弟弟,母亲抱囡囡年7月8日于香港

年8月底,我的父母被派遣到香港后,12月我出医院,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登记证上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囡囡”。一年后我的大弟医院出世,他也没有大名。我们都叫他“弟弟”。父亲当时的身份是纽约企业公司宇宙俱乐部的常务董事(后又担任香港大千出版社社长、南国大酒店董事长)。为配合父亲的工作,母亲在中共港澳特委的领导下,筹建了港九妇女联谊会,并担任主席,团结港九上层人士家属。年2月,在潘汉年和我父亲的介绍下,她加入了中共地下党,于一年后转正。

  

在外人看来母亲是阔太太。据说我周岁时曾大摆酒席,报上还登有消息。拍周岁照也花了好几天,摄影师很有名,照片可一直拍到家长满意为止。其实父母自己的生活很节俭。记得我在高一时,看了电影《革命家庭》后,问过父母他们在香港的生活。父亲告诉我说,当时朋友们都以为他很有钱,有的来借钱,他们拿不出,还以为父母吝啬。党的经费是不能动的,只能被人误解。后来大舅舅有困难来借钱,母亲就把他们几克拉的结婚钻戒卖掉,钱给了大舅舅。

  

上海解放前夕,母亲奉命回上海为上海局书记刘晓做掩护。于是,年冬天,带着我和大弟未殊乘坐尼罗号邮船先期离开香港。母亲是晕船的,理应平躺,但我们又小,不能老关在船舱里。她只能在甲板上,用两根带子把我和弟弟绑在她的椅子上,任凭我们自己玩。现在想来,当时上海到香港的交通,只有轮船;她担任沪港秘密交通员,如此往来是很辛苦的,何况这工作本身就具有危险性。

母亲从事的这些工作,她从未对我们说起。去年,我还问过黑舅舅,我们到了上海,住在外婆家,妈妈又做了些什么?他说,是张胖子⑨接她的,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注释:

⑨张胖子:即张建良(原名华克之—),生于江苏宝应。就读于金陵大学英语系。早年从事进步活动,于年6月参加革命,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廖承志、潘汉年领导下,长期在上海、香港从事我党秘密联络任务,曾是叶露茜的单线领导。

妈妈的孩子(前排左起:未柔、赵青、未明、未多;后排左起:未卓、未谷、未牧).11.24摄于松江   

母亲是个快乐的、讲究的、充满爱的人。她爱着每个孩子。不说第三代,不说表妹表弟,在我的哥哥姐姐中,就有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全部兄弟姐妹加起来就有十一个人。大家几十年的相处中能做到平等互爱,不分彼此,都是母亲用爱来凝聚的。那么多孩子中,自然有麻烦多的,但大部分人在自己的专业中是出类拔萃的,这对一个大家庭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如果要问,那是因为我们的成长饱含着母亲的心血。

  

母亲工作很忙,但她只要有时间,星期天(大多在春秋两季)就会带我们上公园。我们从小到大(包括下一代),很多照片都是在公园里照的:中山公园、复兴公园和襄阳公园,那都是离我们当时的家或外婆家近的,走丢了,都可以找回家门或被警察用摩托车送回来;长风公园、西郊公园、淀山湖是长途的,都要清点大小人数才能上车的。在公园里赏花、做游戏、赛跑、扔球,手牵着手一字型散步,看书,讲故事(大舅舅和珠舅舅小时候曾因打架掉在复兴公园河里,我就是那时知道的),吃棒冰、雪糕,野餐等等,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年国庆时的家庭录像中,还有母亲奔跑着和我们一起丢手绢的镜头。如果那里的门卫几年不换的话,我相信都可以见证我们每个年龄段的成长。

年4月4日全家春遊到吴淞 

年夏天,叶露茜和顽童们合影于常熟路天台

年,叶露茜夫妇和母亲、孩子们摄于常熟路旧居前

年1月,叶露茜夫妇和在沪的孩子摄于常熟路旧居门口

我们小时候都有自己的书柜。我的书就是放在一个小皮箱里。只要有同学来玩,我一下子就扣倒在地上,任大家翻阅,然后讲故事,演戏,打架,装瞎子算命,很开心,母亲从不会因此阻止我们。暑假在家我最不喜欢睡午觉,记得有个星期天,我跑到上海电影院买了四张《小白兔》中午场的电影票(一毛五分一张,是用我每月最多可拿到的五分钱积攒下来买的),是12点半的。午饭后,我假装睡一下,12点悄悄走出我的房间想叫弟弟妹妹,没想到正好碰到母亲,她当场就把四张电影票撕了,给我重重打击。使我知道许多习惯必须从小养成,有些规矩是不能随便破的。刚上大学不久,我和室友经常在中午溜出学校(当时校规:除了周末回家,平时不得私自出校门)去看中午场的周总理和陈毅外长访问亚非十四国的纪录片,联想《小白兔》之教训,不禁感叹要做对一件事情真难!

  

母亲和父亲都很重视学校的家长会(大舅舅还陪父亲去上海中学参加过二姐姐的家长会),直到现在我和弟弟妹妹的中学,甚至小学的许多同学都记得他们。父亲那时常年在国外,母亲去得多。一般大会之后,母亲都要找老师个别交谈。我印象最深的是我高二时的那次。班主任施洛秋是代数老师,课教得很好,非常严格。妈妈回来后告诉我老师对我的评语,说我最大的缺点是容易自满,班上有不团结现象,我“一落千丈”。我一听就急了,不团结的是个别人,也不至于用这么严重的词语来形容我吧。妈妈说,闹不团结的人,心思不在学习上。我和你爸爸做了一辈子团结工作,你就不能去学着做吗?我犟嘴说,施老师也没什么好,打扮得妖形怪状,同学们都议论她。母亲听后很不高兴,说,亏你是个班干部(当时我是副班主席),是非都分不清。怎么能这样对老师呢!你要学会欣赏老师,理解老师,要带个好头!她每天穿戴整齐就是尊重你们。难道她不知道写黑板时,粉笔灰会落在自己漂亮的旗袍上吗?晚上临睡前,母亲又把我叫去问:“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

  

我很羞愧。母亲说得很对很对。我有时就是喜欢对着干(经常是故意的),既不谦虚,也对人没礼貌。学会欣赏,就是发现优点,互相尊重。我渐渐觉得班主任很美,也慢慢体会到学会欣赏别人时带给自己的快乐。从此,在待人接物上我不敢忘记母亲的教诲。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未明”。我听爸爸说过,妈妈生我那天,医院等到半夜12点,没有动静,他就回去了。第二天早上6点,医院,我已出生了。我想也许“未明”有天不亮就出生的意思,但是我的弟弟妹妹在我之后,分别取了“殊”“谷”“柔”“多”“牧”“卓”等字;那么,名字就赋有新的含义了,“未明”就是不聪明,“未殊”就是不特殊,“未谷”就是胸怀不宽广……综合起来就是:人贵有自知之明。看看父母的做人准则,我便认定这是父母在起名时暗示我们的为人之道。

年10月话剧《梦迢迢》剧照(左起叶露茜、桂晴、卢时初)

  

年11月12日北京,“左翼剧联”成立60周年留影。前排右起:朱铭仙、叶露茜、凤子、?、张庚;第二排:(右起)舒强,吕复、曹孟浪、姚时晓、魏绍昌、程漠、钱千里;第三排左起:杜宣、?、葛一虹

年元旦,于泰安路寓所

母亲很爱花,只要她在家,每个房间的花瓶里都会插上四季不同的鲜花,房间里充满喜气。父亲爱园艺,把盆景盆花摆在屋里,又是一番景象。我长大后会主动帮他们换水浇花种花,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泥土。我们搬到泰安路后,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茶花树,每到三月,花开得又大又红,在三八妇女节那天,母亲会剪下十几朵带到学校送给老师同学。家里有一棵无花果树,我们住在长乐路号时,是我从大学同学李小林家剪枝插活的,结了很多果实。印象中,我们小时候起,每逢夏天,妈妈就会用无花果煮水给我们喝,用来消炎降暑。泰安路花园虽大,但没有无花果树。我无处买树苗,不得已请号的邻居隔墙剪了无花果枝来插,它活了;三年后结果时母亲已不幸去世。我后悔这件事做得太晚了。

  

母亲有着很好的学习习惯,每晚看书写字到很晚。无论到哪,她随身都带纸和笔;无论听课还是开会,或者是学生的讨论,她都做详细的笔记。平时想到什么都会随手记在纸上,在家里就会记在台历上。她说烂笔头赛过好记性,何况自己记性不好,就是零散记录她也放在信封里分类保存。有关她的许多资料,我就是从这些信封里找到的。受她的影响,我读书看戏也喜欢做笔记,想起什么也会写在废纸上。

  

母亲有一册掌心大的小本子,记录着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的弟弟妹妹,以及她的十一个孩子的生日,还有我们同父同母的七个兄弟姊妹成长中的关键事件和发生的意外。比如我:“年4月参加中福会少年宫戏剧队,9月又参加市宫阅读小组,年4月患急性肝炎,暑期带领大弟小弟小咪,乘船去九江探望祖父母并上庐山游玩”;如大弟未殊:“年9月由学校保送考入华东音乐学院分院附属儿童学校,年全部课程转入上音附小就学,11月在音乐附小上树摔下,折断肱骨,医院打钉子”;再如小弟未谷:“年5月下旬曾患阑尾炎及腮腺炎,并发扁桃腺炎,医院割治盲肠。年1月14日,为邻居狼狗咬伤唇部,即赴防疫处注射疯狗症防疫针,共计十二针”;又如妹妹未柔:“年暑期志:自幼喜爱戏剧舞蹈,年3月开始学芭蕾舞,一年后已能登台表演;年10月转入中国福利会少年宫小伙伴艺术团舞蹈组继续学习,重点为民族舞蹈……”等等。更年幼的弟弟妹妹,记得更详细了,诸如:出生多少天第一次会笑,何时长第一颗牙,第一次自己迈步……“文革”之后,家中的大事,就记到她的账本上了,如年:“5月中旬,妈妈宣布撤销隔离,住回家来”;年:“8.25爸爸宣布平反”,“9月29日上午表导演系党支部大会讨论通过恢复妈妈党的组织关系”等等,举不胜举。我们的家庭记录本就是在母亲去世的那天建立的。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母亲还注意我们的各种信息,不止是大大小小的照片,如发表的文章、出版的书籍、比赛的奖状、演出的说明书等,她都会精心保存。母亲的心是无穷大的。

  

母亲和父亲都喜欢下厨。走进家门,如果闻到辣椒香味,一定是父亲在做他爱吃的豆豉炒辣椒,或者是醋溜藕丝。他最得意的招牌菜是自创的“三杯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母亲的绝活则是香味四溢的“八宝鸭”。端上桌后,母亲会用西餐刀轻轻地挑断鸭肚上的缝线,第一个动筷的父亲,会用大口吞咽的动作表示这道菜的入味可口,赞美地说“你们的妈妈了不起”,然后分给客人或回来探亲的孩子。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入座,她微笑地坐在一旁,听着七嘴八舌的评论,自己慢慢地吃着,只要大家喜欢,她也满心欢喜。莲藕炖排骨本是父亲老家江西的菜,加入了蜜枣就有了母亲的味道。家中料理高手老九,在父母的独门手艺前也自叹不如。我们有时是一人做一个菜来聚餐。家庭聚会的气氛总是浓浓的、不舍的。

年圣诞节,叶露茜扮演圣诞老人与孙女们合影   

在母亲的年的文件包里保留着这年9月20日至26日,她因患癌症,医院做全膀胱切除、回肠代膀胱、尿路改道术后住在观察室时,我们写给她的信件。这七天,家属一律不能进入,只能在门上的小窗口看看她。起初,我用了录音机,把我们的鼓励和家里的情况通过录音告诉她;她的治疗进展也口述给我们听。但是,她的声音太虚弱了,怕她用力过度,影响伤口愈合,我们就改用书写了。写得最多的是我和小妹妹未多。我主要报告父母的和孩子的各路朋友对她的问候,还有一信是我去看了吴仞之院长后写的:他走路的“蚂蚁步”医院检查;他的第一部集子已经三校;他家已装电话……很琐碎,但都是母亲想知道的。未多主要向妈妈汇报家里的各种事情,如:家中大白猫在母亲手术同时顺利地生下三仔;爸爸咳嗽好多了,他向你挥手致意,你看到了吗;你什么时候能吃鱼汤请医生告诉我;爸爸又去接待外宾啦;家中的桂花树开花了,大姐姐寄来五十元,等等。监护室的大门拉开了母亲和我们的距离,但无法阻隔我们和母亲心贴着心;母亲战胜了病魔,并把孩子们充满情感的信件珍藏下来。母亲多爱我们。

回想起来,我和母亲单独出游只有一次。那年的夏天,她和爸爸去莫干山避暑。农历8月18日我接母亲下山,陪她去钱塘江观潮。天下着小雨,我们俩合用一把伞,由母亲撑着,为我遮风挡雨。母亲穿着坡跟的皮鞋,有点滑,我紧紧搀住她。在路上,我问母亲,为什么她入党那么晚,她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以为参加抗战,演进步戏剧自己就是党员了;和爸爸在一起后,才知道入党不是很随便的事,要履行一定的手续。她说,四舅公(韦慤)年在广州时就入了党,但没有履行正式入党手续,直到年在新四军里再重新入党。母亲告诉我,最早在我们家做保姆、苏州人芝兰也入了党,母亲出差时还去看过她,但是“文革”以后没有联系了。母亲有些感叹。那次是母亲第一次观潮。我们站在观潮台上,看着一条白线由远而近,伴着潮声,海潮翻滚而来,一浪叠过一浪;尽管潮头不算高,观潮者也会发出惊呼声,我们也激动起来。水汽扑面而来时,爽快极了,母亲开怀大笑。

年5月10日,应日中友好协会邀请,母亲和爸爸,还有唐云、陆春龄、唐逸览等人赴日访问。20日活动结束后,父母特地在东京多留了三天,与老八未牧、老九未卓及长孙昕、孙女晓雨,还有从香港飞去的我在异国团聚,见到爸爸妈妈时的激动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晚上,我陪父母住在王子宾馆,白天弟弟弟媳们陪着父母逛街购物,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们。最后一天我们去东京迪士尼乐园,在那里爸爸妈妈享受到了世界一流的人性化服务,也让我大开眼界。当母亲一踏进这座充满幻想和传奇的儿童世界时,童心就被唤醒了。米奇、唐老鸭等多少个卡通人物主动迎上来和她合影,母亲笑得睁不开眼;而拄着拐杖的爸爸一入园,送来的就是轮椅。我们首选“幽灵公馆”,进入这座哥特式城堡时,巡回的轨道车专门为他们停下,等人坐稳了,再继续前行;十五分钟的游览,见到了九百九十九个不同神态的幽灵组合画像,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蓝光,说话时嘴巴还动,给人感觉是立体的,非常逼真,不得不感叹光影声响技术的高度发展。参观完毕下车时,工作人员也同样小心服务,这是七十岁以上老人的专享。每天五十万人流的乐园,地上没有一片纸屑,各国来的大人小孩川流不息,但排队项目次序井然,不显得拥挤。用餐也很方便。整整一天,我们用轮椅推着父母游览。老八老九背着相机,拍了一百多张照片。母亲说,什么时候国内也能这样就好了,她充满希望,满脸都是幸福。

半年以后,年1月10日我从香港回沪。那天(1月24日)早晨,母亲不舒服,满腹疼痛,吐了一次,拉了一次肚子。医院看病。第一门诊部消化道门诊的那个女医生忙着和朋友说话,没有心思对母亲做认真检查。母亲血压/90,母亲说:“高了,我平时是低血压(90/60)。”医生说:“不高!”母亲说肚子疼,还打嗝,医生让母亲躺在床上,找不到压痛点。便说是“急性胃炎”,开了些吗丁啉、黄连素和多酶片就让我们回家了。从医院回来,我喂母亲吃了药,帮她脱了衣服,安排她躺下,还冲了热水袋。我拉上窗帘,告诉母亲,我午后不在家。她点头说:“我以前生病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现在是老了。”没有想到这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晚饭时我回到家,小弟医院急诊,庸医们也以消化不良处理,第二天一早,她即告别人世。后来知道,腹部疼痛很可能就是心脏发生问题。医生无德无知,我也无能无力;无可奈何,母亲如此离我们而去,想起这些,我就无比心痛和自责。

母亲去世后,她的骨灰安放在龙华烈士陵园。十二年后,我的父亲也不幸离世。年8月23日,父亲落葬于宋庆龄陵园名人墓园。按照父亲的“妈妈要一起去,死了也要浪漫主义”的遗愿,我们用母亲的骨灰陪伴着他……

  

母亲长得很漂亮,她的眼睛充满爱意,总是微笑待人;母亲的个性很独立,她从不愿意麻烦别人;母亲的嗓音非常甜美,无论是普通话、上海话、广东话,还是英语,她的发音都很标准,她是我们学习语言的第一个老师;母亲的字写得很快,也很好看,灵动、俊秀,充满生气;母亲的名字也非常好听,叫起来柔和、亲切,传得很远。母亲和我说过,她在上海南洋高级商业中学读书时,英语发音特别准确,教她们英语的、毕业于燕京大学的郑惠珠老师很喜欢她,主动给她起了英文名字“Rose”(玫瑰),她直译为“露茜”,作为自己演戏时的艺名,后来就这么延续下来了。

  

玫瑰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之一,象征着爱与美,象征着高贵和自立,我觉得和母亲的品格相当匹配,母亲给我生命的感动,母亲是我心中永不败的玫瑰。

女儿囡囡于年6月6日

年6月摄于西安。左起:二女儿桂训虞、叶露茜、女婿戈治均、学生张振宇

年4月,叶露茜与女儿赵青全家合影于北京

年9月于贵阳,叶露茜夫妇和大女儿训唐、女婿卫克勤、外孙女小红合影

女儿囡囡于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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