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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木双草,女,年下乡到豫东某县,大学毕业后从事技术工作,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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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春来到
三、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年的元旦就要到了!各系各班都在紧锣密鼓地组织活动,准备迎接新年的第一缕曙光。辅导员找到柴慧和萧春,商量如何组织班里的迎新活动。
柴慧提出:每人兑一点钱,再拿出点儿班费,搞一次大聚餐。
萧春觉得,大快朵颐的享受无可非议,但他更想为同学们张罗一顿丰盛的精神大餐。他建议:各组准备些文艺节目,搞一台辞旧迎新的联欢晚会。
辅导员综合了两人的意见,最后决定:12月31号晚上6点聚餐,结束后举行联欢会。并让柴慧负责筹集经费,采买瓜子,糖果。萧春则负责组织联欢会的文艺演出。
萧春在自习课上宣布了联欢会的时间地点,希望同学们积极报名参与,节目形式不限。没两天,各组就报了十几个节目。萧春又一一落实,督促大家抽空排练。
下课间隙,当他在教室走廊里碰到慕容秋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鼓足勇气叫住了她,想让她在晚会上表演一个节目。
当说出自己的设想时,萧春十分忐忑,并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出头露面的文艺活动或体育比赛,慕容秋总是当观众,再说,这次报来的节目中也没她。就在他惴惴不安地等待对方一口回绝时,慕容秋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爽快地答应了!这让萧春颇感意外,同时又充满了期待!
12月31日,辞旧迎新的夜晚。
四楼的大教室被彩色皱纹纸装饰的花团锦簇。黑板上,红粉笔写出优雅的镂空美术字“班迎新年联欢晚会”,下面则用黄色粉笔写着英语祝福:“HarpyNewYear”。
课桌被拉开,绕着大教室围成一圈,空出黑板前的一块地儿,暂且当作演出的舞台。
晚八点,辅导员宣布晚会开始。这些上大学前来自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的同学,使出浑身解数,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独唱、小合唱、快板、三句半、相声、蒙古族舞蹈,教室里掌声、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轮到萧春所在的五组表演节目了。这个组共八个男生:既有转业军人,又有现役军人。他们都穿着崭新的军装,风纪扣系的严严实实,迈着军人的步伐走上前台。一亮相就赢得了满堂彩。
萧春用标准的普通话报了节目:男生小合唱,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话音落下,台上的人一起摘下了咖啡色剪绒军帽,同学们顿时愣住了:不知是哪位调皮鬼的天才创意,八个人清一色都剃了个大秃瓢!刚刚刮过的头皮在大号荧光灯下泛着青光,就像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囚犯。看到这些平时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瞬间成了这副德行,下面顿时笑倒了一片!
可同学们越笑,台上的人绷得越紧:只见他们一个个表情严峻,目光深邃,直视前方,像是随时准备听从号令奔赴疆场的勇士。这独具匠心的发型与夸张做作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又引起了同学们更多的笑声。
别看这几位模样挺糙,可一张嘴,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他们的歌声浑厚有力,不仅伴着和声,还有轮唱,显然是精心准备,认真排练的。
这首歌熟悉的旋律更是在同学中引起了强烈共鸣,大家不由自主地合着节拍为他们鼓掌伴奏。特别是唱到副歌“爬上飞快的列车,像跨上奔驰的骏马......”时,下面的同学都跟着唱了起来。台上台下,分不清谁是观众,谁是演员。气氛一时达到了高潮!
慕容秋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她想起了在知青办时曾和冻冬一起玩过的猜谜游戏:“男生剃光头,打三个成语。”
当时她琢磨了半天,只答出了改头换面、洗心革面,却怎么也想不出第三个。后来,冻冬带着一脸坏笑说:“还有个牛头马面呢。”
事后,冻冬还曾半开玩笑地说:“我发现剃光头优点太多了。第一不用怕别人抓小辫子,第二不怕被削发为民,还有,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怒发冲冠!嗯,啥时候我也剃个光头变变样。”
这会儿,慕容秋看着剃了光头的萧春,觉得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一边抹着笑出的泪水,一边对沈佳说:“一首抗战题材的电影插曲,竟让他们演出了喜剧的效果,不知是哪个调皮鬼的主意。”
沈佳坐在旁边,边笑边回应:“这些人平时看起来人五人六、一本正经的,今天算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这个节目真该得最佳创意奖!过节嘛,就是应该让大家开心!不过,高兴是高兴,就是笑得肚子疼,真受不了。”
两人正在下面开着小会,就听萧春报幕说:“下一个节目,诗朗诵,表演者,慕容秋。”
“该你了!”沈佳推推慕容秋。刚才还喧闹无比、笑声朗朗的大教室瞬间静了下来。萧春想:大概班里的同学和他一样,都特别期待慕容秋的表演。也许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功课全优的女生,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
只见慕容秋走到前面,先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抬起头,抿了抿嘴唇说:“我给大家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我很喜欢这首诗,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萧春报完幕,回到座位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慕容秋。她今天在棉袄的外面,罩了件带深绿色带暗格的外套。在荧光灯的照射下,这件衣服把她的脸色衬得更加白皙。她下身穿了条深灰色的长裤,脚蹬一双白色塑料底的棉鞋,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
慕容秋的朗诵抑扬顿挫,缓慢深沉,把诗人的心声抒发得淋漓尽致。声音虽然不高,却充满激情,在聆听者的心中激荡起一波波的涟漪。
当她朗诵完,长吁了一口气,又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还没等她直起腰来,柴慧带头喊了一声:“好!”然后又大声问道:“让慕容秋再来一个要不要?”
同学们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还没回过味儿来,听了班长的喊声,一起回应:“再来一个!”并且自发地“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慕容秋似乎也很激动,她停顿片刻,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咱们班有多少人曾当过知青,但我想,即使没下过乡,身边的亲友或同学也会有人是知青。我在上大学之前当了四年知青,那段生活令我终生难忘。所以,我想朗诵两首描写知青生活的诗,这些诗是我的一位知青战友抄给我的......”
说到这儿,慕容秋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开始哽咽。她稍稍停顿了几秒钟,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喃喃地,既像对自己,又像对大家说:“他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我想把这两首诗献给那些曾经的知青,也以此告慰长眠于地下的战友。”
片刻的沉静之后,慕容秋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始了朗诵: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浪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尖利的汽笛长鸣......”
当她朗诵到:“因为这是我的北京,这是我最后的北京”时,教室里一片寂静,连她因为激动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到。慕容秋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坐在对面的班长柴慧早已泪流满面。也许这位在北大荒待了近十年的北京知青又被带回了当年,想起了离家那天北京车站送行的人群和那拉响的汽笛......
看到这一幕,慕容秋的眼眶也开始湿润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开始朗诵第二首诗《相信未来》。
全班57位同学,大约有十几个上大学前曾是知青。其他人即使是部队或工厂考上来的,有些也有过下乡的经历。在这一刻,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这是年的岁末,是坐在北京校园温暖的大教室中。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上山下乡的地方: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东北黑土地,内蒙古那与天相接的大草原,云南遮天蔽日的橡胶林,陕北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川西高原那碧绿如茵的稻田,邙山脚下、黄河岸边......
这朗诵在知青们听来早已不是一首普通的诗歌,而是大兴安岭激情豪迈的“顺山倒”的吼声,是陕北窑洞里荡气回肠的信天游,是黄河岸边纤夫们惊天动地的船工号子,是江南水乡放牛娃吹响的牧笛......他们不是在看表演节目,而是跟随着诗歌的意境又回到了往日时光。
这两首诗深深地拨动了每个知青的心弦,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他们的泪囊,使他们一个个泪流满面。
慕容秋也抛却了刚上台时的羞怯,深深沉浸在诗歌所描述、所营造的氛围中。思绪早已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农场,回到了知青办。
当年,这两首诗和着冻冬的小提琴曲《金色的炉台》,是他俩为下乡三周年的纪念日精心准备的节目。这些诗句她早已烂熟于心,本来她并未打算在今天朗诵,因为每每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她的心都会为之震颤!
谁也想不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两个人的彩排成了冻冬生命的绝唱。刚才,就在刚才,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在首都北京的大学校园里,她要借助这样一个舞台,替冻冬完成那场未来得及展示的演出!
虽然已是时过境迁,虽然已经物是人非,虽然缺了优美的小提琴伴奏,慕容秋依然觉得冻冬就在自己身边,在微笑着聆听她的朗诵,在为她鼓掌喝彩!他生前是那么喜欢这两首诗,今天,自己发出的是两个人的心声,演出依然是珠联璧合,就像那次最后的彩排......想到此,慕容秋怎能不热泪盈眶。
这个普通的诗朗诵,成了晚会上收获掌声最多的节目。每个同学,包括辅导员,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为慕容秋鼓掌欢呼。因为他们都真切感受到,慕容秋不是在表演节目,而是情之所至,兴之所发,是用生命发出的吟唱和呐喊。这呐喊酣畅淋漓,激情挥洒。使这个平时看起来内向、拘谨的姑娘,在这一刻双目炯炯,脸颊绯红,容光灿灿,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萧春更是激动不已!他久久凝视着被掌声和欢呼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的慕容秋。这姑娘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眼角溢出的泪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像附着了窗外的月色,闪闪发光。只有那双饱含热泪的大眼睛,被岁月和说不清的东西磨砺、浸润、侵蚀,失去了同龄人应有的快乐与光芒,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和惆怅。
这场演出也让萧春大感意外!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慕容秋。这两首诗让她在不经意中坦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在这姑娘温婉、内秀、沉静如水的外表下,掩盖着一颗充满激情的,火热的心!就像一支含苞欲放的花蕾,在新春到来之际突然绽放——美丽了自己,更芬芳了他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和事,是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这让萧春觉得无助和无奈。而这无助,给了他挖掘事实的勇气;而那些无奈,又考验着他探究真相的智慧。
这会儿,他多想让观音菩萨赐予自己一双慧眼,透过云遮雾障,看清这个姑娘的本来面目。
作为组织者,萧春的节目是压轴的。他演唱了自己最喜欢的苏联歌曲《三套车》。看着台上那一模一样的身影,听着那同样悠扬,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让慕容秋真的以为时光倒流了!她想起农场那次自发的演唱会,想起在繆新悠扬的手风琴伴奏下,冻冬美妙的歌声。同是这首《三套车》,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任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慕容秋突然发现,自己此前是在假装勇敢,扮演坚强。尽管努力让自己沉溺于功课、埋头于书本,可内心的那块伤疤依然那么柔软,始终没能结痂愈合,稍一触碰就会流血。这鲜血会再次把自己搞的面目全非。
自从上了大学,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蚕,躲在精心织就的茧里,把身体连同心灵的创伤紧紧包裹起来。而今天的演出,就像是这条蚕艰难地咬破了外衣,悄悄地探出头来,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的内心并没有准备好,迎接那“化茧成蝶”的时刻。
慕容秋也绝对想不到,这次演出会在萧春的心里激起怎样的波澜。更想不到,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大男孩会怎样闯进自己的生活,打破自己一直渴望的平静。
苦难的日子是一天天熬的,每一年、每个月、每一天,甚至每分每秒,都显得那么漫长!而幸福和快乐的时光则像是白驹过隙,快得来不及琢磨和品味。当你还在回味大一宿舍里傻乎乎的自我介绍时,转眼间,已经到了大三。
看着教室中灯光熄灭的越来越晚,校园中脚步匆匆的同学越来越多,慕容秋更觉时间紧迫。她深知,在通往未来的征途上,每个跋涉者都必需是苦行僧。只有脚踏实地,不懈前行,才可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进了大学,慕容秋在知青办一直坚持的锻炼都取消了。除了繁重的功课,图书馆里汗牛充栋的书籍,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把她紧紧地吸在那里。黎明即起,她背单词,学外语,晚饭后的散步也变为教室中的苦读,就这还老嫌时间不够。
昨天到四楼的阶梯教室上课,一爬上去,她就开始气喘吁吁。唉,身体在报警,不锻炼不行了!她把读外语的时间改到了早餐后,上课前。强迫自己开始了早锻炼。
第一天,到操场刚跑了四百米,就觉得两腿像灌了铅。她咬紧牙关,坚持又跑了四百。第二天,第三天......她告诉自己每天都提高点儿速度。两周后,开始跑一千、一千二、一千五,半年后,她跑到了三千米。
晨练让她吃饭更香,睡觉更沉。上课时感觉神清气爽,思维更加敏捷,她心中暗自欢喜。
第一天到操场,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萧春比自己跑得快多了!步履轻盈,臂膀甩得舒展有力,显然得益于部队良好的训练。
看到慕容秋也来晨练,萧春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跑道上擦身而过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侧身冲慕容秋微笑着点点头。慕容秋也报以微笑。
半年过去了,就在慕容秋觉得体力越来越好,精力也愈加充沛时,右下腹突然隐隐作痛。医院检查,医生的诊断毋庸置疑:“阑尾炎慢性发作,动手术吧。”
慕容秋发出一声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原来,她十三岁那年就得过阑尾炎。发病那天学校正好看电影。至今她都记不起那电影的名字。因为一进影院,她的肚子就开始剧痛。没等散场,就一步三挪地回了家。
下班的妈妈看着上吐下泻的女儿,以为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丢给她两片黄连素,扒了几口饭就往单位赶。大喇叭里预告,今天晚上有重要广播。这通常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各单位除了组织收听,还要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祝。她不敢、也不能在这种时侯请假。
慕容秋在半睡半醒中熬到了天亮,肚子的疼痛却一点儿也没缓解。游行回来的妈妈顾不上休息,医院。
她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当妈妈询问何时动手术时,医生却说:“医院正推广用中草药治疗急腹症。这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取得的伟大成果。红宝书能让“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哑巴喊出‘毛主席万岁’!也一定能让中草药代替麻醉和手术刀。”
不幸的是,慕容秋成了这项医疗成果的第一批试验品。
大夫拿来一瓶黑乎乎的中药,还有一片巴掌大的膏药,告诉她:“中药每天三次,膏药一天一换。”
一周以后,慕容秋的肚子不疼了,病被宣布治愈,她出院了。
谁能想到,这除恶务尽的阑尾又来捣乱了。慕容秋脑子里突然冒出姥姥说过的一句话:在劫难逃!看来她这个虔诚的佛教徒真是一语成谶。佛祖释迦牟尼真是伟大的预言家!十一年了,她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刀!这下不知要耽误多少课程,她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术后第二天是星期天。早饭后,慕容秋床前就像刚开门的百货商店,一直没断过人。先是班长柴慧一早赶来告诉她,已经给女生排了班,医院照顾她。
慕容秋连忙告诉班长,手术当晚自己就下床了,用不着别人照顾。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得妥协:上午她输液时安排人,下午和晚上不再来人。
班长理所当然地值了第一个班。一上午,来看她的同学络绎不绝。开始是女生,后来是结伴而来的男生。自己动了个小手术,惊动了那么多人,令慕容秋十分感动,又有几分不安:她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份浓浓的情谊。可是,那个人,那个一直令她魂牵梦绕的人,却没出现。按理说,作为副班长和团支书,他应该第一时间赶来的。
下午,喧闹了大半天的病房清静下来。一上午不停地和同学们对话,使她暂时忘却了疼痛。可这会儿,痛楚一阵阵袭来。病房里的人都在休息,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落下的功课,想想自己输液时,吃饭、上厕所都要人照顾,她这个最怕麻烦人的人却给同学们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愧疚、孤独和痛苦不断聚集和发酵,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泪水缓解了心中的五味杂陈,慕容秋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开学没多久,连着两天,晨练的操场上都没了慕容秋的身影,课堂上也没见到她。下课后,萧春听到男生议论,说她住院动手术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春就像被人拿了魂。上课时虽然眼睛盯着黑板,心里却像长了刺似的刺挠。脑海里翻过来,覆过去,全是慕容秋的身影。晚上,从不失眠的他面对着天花板熬到了天亮。这是二十多年来,他头回如此牵挂一个姑娘。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慕容秋。
爱一个人带来的幸福感让萧春心里充满甜蜜,可接下来又有几分惶恐:他不知道慕容秋怎么看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表达?如果表达,又该如何开口?
通常,每个周末萧春都会回家。到大院的澡堂洗个澡,换洗一下衣服,和家人聚一下。可这个星期天,他因为要赶写一篇论文没回去,所以亲眼目睹了同医院跑。
这个平时跟男生几乎没什么交往,甚至很少说话的姑娘,竟然会被同学们如此牵挂,有几个家在北京的男生,甚至放弃了周末的回家去看她,这大大出乎萧春的意料。
吃过午饭,宿舍里几医院看慕容秋,问他去不去。他说要给论文查资料,却忘了这个周末资料室暂停开放。
这么拙劣的借口被上铺的同学当场揭穿。他又连忙解释:“论文正写在关键处,回头再没了思路。”这才勉强遮掩过去。
上铺开玩笑说,你这个班干部不关心群众,同学住院动手术都不去看看。他尴尬地笑笑:“虚心接受批评,等写作告一段落,我一定去关心群众。”
萧春没在星期天去看慕容秋,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实际上,他恨医院。可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和一大帮人一起去,打狼似的,到哪儿寒暄些面子上的话,多别扭!他只想一个人去看她!陪着她静静地坐一会,独自和她说说话。这是他心中的奢望,只是无法明说。为此,他压抑了自己对慕容秋病情的关切,也默默承受了同学们不解的目光。
他特意问了班长,柴慧说,本来安排了全天陪护,但被慕容秋拒绝了。只在上午她输液时有人照顾。他又查了课程表,星期一下午有自习课。他竭力耐着性子,等待着独享这盼望已久的时刻。
星期一上午,他紧张地谋划着见了慕容秋该说些什么,最好能找到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上周回家时,姐姐拿给他的测试题。
这些测试题是模仿马克思给她女儿出的那套,一问一答,最近很多年轻人都在做,何不抄一份让慕容秋也做一下。另外,姐姐刚给他买了本薄冰主编的《英语语法手册》,据说很紧俏,一上柜台就会被抢光,医院,让慕容秋先看看。还有,她在新年联欢会上提到的知青生活,也可以作为一个话题。虽然自己没下过乡,可姐姐在云南兵团呆了好几年,常给自己讲知青生活,他对此并不陌生。
周一下午,医院的公交车上,萧春的心早早地就跳得没了节奏。他背着个军用挎包,里面装着那本书和刚抄的测试题,不停地胡思乱想。等下了公交车,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忘了换衣服。
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男生举行了一场篮球赛。萧春作为主力打了全场,衣服都湿透了。吃过午饭,他拿出平时最爱穿的海魂衫,牙白色衬衣和那条洗得发白的军裤,医院穿。上次回家,姐姐曾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说:“到底是大学生了,穿这身衣服和穿军装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
冥冥之中,他觉得慕容秋也会喜欢这身打扮。因为在他看来,女生观察男生的眼光都是近似的,特别是慕容秋和姐姐这种知识女性。
这是长到二十多岁,萧春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儿搭配服装。也许,他也希望自己在慕容秋眼里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
记得姐夫第一次上门那天,姐姐对着镜子精心搭配衣服,他还跟她开玩笑。爸爸则在一旁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说明你姐在乎他。”可今天,自己这是......
吃过午饭,他匆匆抄完了测试题,又脱下汗湿的衣服,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他不敢去的太早,毕竟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等他睁开眼刚要起床,上铺问他:“下午自习课,讲电路设计的老师来答疑,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有点事想出去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刻意隐瞒了自己要去看慕容秋。说这话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这让他相信了传说中的测谎仪真有作用,难怪做贼的都心虚。慌乱中,他也忘了精心搭配的行头,套上汗湿的衣服就出了门。
萧春之所以这样遮遮掩掩,倒不是怕同学们狗一样灵敏的嗅觉闻出异样。作为团支书和副班长,去看望一个生病住院的同学,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问题在于,他推掉了昨天宿舍的集体行动,独自一个人跑去,这就透出了一丝耐人寻味。
上大学以来,男生中关于慕容秋的议论和猜测一直不绝于耳。有人说她曾拒绝了本系N个男生或明或暗的追求和搭讪:某某曾给她送过内部电影票,是悄悄塞进书桌的。但直到电影散场也没能一睹她的芳容。还有人以借书为名,在里面偷偷夹了首精心炮制的情诗。说得从根到稍,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
更有人分析她之所以一心向学,不为异性所动,是因为早已名花有主。她的男朋友曾在周末去过她们宿舍,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军人!如此这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萧春知道,漂亮姑娘的一举一动必然会引起异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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