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集体迟到的背后

今天凌晨5点半，我跟每个周五一样，匆匆起床洗漱完毕，顶着头上黑沉沉的天，开车往学校赶。因为今天是周五，轮到我看操。

进了校门，我把车停到操场旁边，寒冬的操场在大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派清冷的景象。透过铁丝网，瞥见入口处的长石墩上，坐着一群男孩子，一个紧挨着一个，棉衣都裹得很紧。他们抖着双腿，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本，时而仰头眨眨眼睛呈若有所思状，嘴里念念有词。

“抓得真紧啊！不晓得有没有我们班的孩子。”我拢拢衣领，边想着，边往操场走去。

走到5班的位置，我看得斟酌了，那一群男生都是6班的，更远的地方，还有一群站着背书的男生，那是7班的。

5班的位置，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6点15分。

6点19分，王艺翔拿着一本书来了。

6点20分，许阳普宿舍的几个男生来了。

6点21分，庄戴宁和郭珉如来了。

随后，陆陆续续的，5班的所有人才零散地到达起跑地点。

学校要求是6点20分到操场整队，6点25分开始跑操。每次都是掐着点来，这个问题班会说过，家长会说过，反反复复说，结果今天还是这样，几乎全体迟到！复习阶段对自己要求还这么低！

我不禁心头火冒。

四圈跑完，我把5班留下了。凌冽的寒风中，我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操场几乎都没有人了。

我批评他们自我要求低；

批评他们没有落实计划；

批评他们不能吃苦；

……我都忘了我还巴拉巴拉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我说爽了，一看表：6点58分。不能再说了，不然他们没法吃饭了，值日也要耽误了，我意犹未尽地狠狠甩下一句：散了！

离开操场，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到食堂去吃饭。走进食堂一看，5班的男生两大排正坐那里吃饭。等我打了汤买了饭找座位时，只见他们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

一定是怕我说他们。这样想着，我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开始吃饭。边吃饭，边和另一个班主任聊到刚才上操的事情。

“你们班男生刚才可不服气啊，进来时把手里的书都摔到桌上了，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嫌你耽误了他们吃饭……”对面的班主任老师跟我反映。

“还敢不服气？就知道吃！就吃这件事积极！谁砸的书今天非说他的事儿！”我边吃边说。

“我下来早，看到你们班男生都是先买好早饭放在那儿，跑完步回来就不用排队了。可能想法不一样吧。”

“哦？”我猛然想到刚才的情景，我进来时，确实已经是整整齐齐的饭菜都摆在那里的，那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一个个打好菜的……早就打好了，那就是6点20分之前，现在是7点……这饭菜，都凉透了吧……

突然我心里感觉到，我漏掉了什么。

匆匆吃完饭，我向教室走去。走廊还留着水印，显然地已经拖过了，教室也已经打扫完毕，孩子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有的在早读，有的在写写算算。

站在讲台上，望着那一张张小脸儿，想到很多孩子连早饭都没有吃好，就赶着到班上值日、早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问班长许阳普，早上是怎么安排的。许阳普说，有时候6点13、14分就下楼了，然后跑到食堂把饭菜打好，有时还可以先吃上几口，到6点20分左右去操场跑操。跑完之后，再回来接着吃。

有同学接着举手说：陈老师，昨晚作业太多了，睡得也很晚，有的都在被窝里写到十一二点。

还有同学站起来说：陈老师，女生寝室今天该我们班值日，拖走廊，所以比平时晚了。

一瞬间，我似乎理解了那个砸书的孩子的心情：

老师你光看到别人争分夺秒学习，我们有我们的安排好不好？我们这样也是为了节省排队买饭的时间，早点去班上早读好不好？你知道什么？你了解什么？就在那里不分青红皂白地吵我们。正要吃饭呢，你又来了，得！饭也吃不成了！

不生气才怪！换了我，也想砸书。

但理解归理解，作为老师，我还得跟他们分析今天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有没有可能避免？发生了如何处理才是有效的？

于是，我缓缓地郑重地跟他们说：“孩子们，首先我跟大家道个歉。今天的事情，是陈老师没有调查清楚，耽误了大家吃饭的时间。”

我看到，好几个刚才埋头写作业的同学把头抬了起来。

我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今天的事情，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刚才在操场问大家，为什么下来那么晚，为什么没有人吭声呢？如果咱们不给别人理解自己的机会，就不要怪别人不理解你啊。”

“我听说有人气得在食堂砸书，这个人我不会去调查的，我能理解。但是，今天幸好是有人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如果我依然蒙在鼓里，那你生气砸书，就算气死了，我也半点都不知道。下次我还会照常要求你，被动的还是你。与其事后觉得委屈，撒气泄愤，为什么不事先跟老师沟通，不给老师委屈你的机会呢？”

早上我有三节课，在三节课的间隙，我找了好几位同学和老师、家长了解这两天的作业情况，期间，也有同学主动来找到我，反映问题，提出建议。整个事情逐渐清晰：

昨晚，有女生因为开着小夜灯在宿舍写作业，被宿管老师扣了分。

昨晚，有男生11点多了还跑到宿管老师办公室旁边的行李房借灯写作业。

昨晚第三节课，有女生去帮老师改卷子，自习时间被占用了。

有同学说生物作业多。但同时也有同学说，生物作业是周二布置的，觉得作业多的都是把作业累积到今天的同学。

这些晚上跟宿管老师斗智斗勇的孩子，在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了作业后，今天早上先去把饭菜打好然后去跑操，想节省出更多的早读时间。

气喘吁吁跑完了四圈，却被我留了下来，一顿训话批到快7点。

很多同学由于怕我说他们到班时间晚，连饭都没有吃。

……

当孩子容易吗！

上课时，我进了班，在同学们讲了一会儿数学习题之后，我请求占用大家几分钟，因为这个问题不解决，其实以后这样的混乱局面还会不断发生。

首先，我告诉他们，提前打饭这件事，不是很科学。有人吃了几口再去跑步，这样饭后剧烈运动，容易得阑尾炎。有人跑完步热烘烘地来吃饭，可这大冬天的，吃下去的是冷饭。这对身体不好。我说，其实咱们班根本不必这样做，就算是跑完步再来吃饭，咱们班也根本不用排长队。为什么？因为5班就站在操场的入口处啊，离食堂最近啊，一解散一溜小跑到食堂，哪个班能跑咱前头啊？

其次，今天被罚被吵，首先是老师做的不好，没有调查清楚。但为什么当时没有任何人跟我解释？咱们要学会跟老师沟通，跟成年人打交道。这是避免误会的最佳途径。事后的泄愤牢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第三，班委会失灵了。班委的职责之一，就是做好同学们和老师之间的沟通者，做桥梁。眼看着老师和同学们之间有了误会，却没有及时反映，这是班委的失职。

第四，要反思一下，我们是真的作业多，还是没有合理利用时间。为什么周二的生物作业要堆到周四晚上来完成，因为周五要交！不到要交的时候都不完成，这是拖延症。拖延的结果，就是让周四的晚上整个成了灾难。

第五，如果作业真的某天太多，在规定的时间和不违反学校制度的前提下真的完不成怎么办。一定要和老师沟通，不但是班委，任何一个同学都可以来和老师反映。我们可以有所侧重。先写主科，再写副科。先写第二天上午有课或者要交的科目，再写不那么急着交的科目。先写其他科目，历史可以最后写或推迟写。

第六，有同学说，有时早读课我催收作业，会干扰他们早读。我接受意见。以后改了。

第七，有人觉得现在班上规矩太多，但其实5班的所有规矩都是在校规大框架下制定的最宽松的规矩。我虚心听取，但坚决不改。如果这个规矩给你带来困扰，觉得处处受限，只能说明之前你做的太不到位。一个国家的法律名目繁多，但我们一般人不会感到受限制，因为我们习惯了把行为约束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我们可以发现，越是规矩多的国家，越是文明程度高，越是发达。在中国可以随意“中国式过马路”，在日本、韩国可能就要受重罚，在中国可以随地吐痰，在新加坡就要受到严厉处罚。最没有规矩的是哪里呢？非洲、拉丁美洲这些地区。（规矩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没有卫生扣分的规矩，我们可能生活在一个肮脏的环境，健康得不到保障；没有宿舍管理的规矩，我们可能还没有受到任何警告就直接退宿了；没有学习纪律的规矩，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在中招中考上一所理想的学校，沦落在一所二流高中，与一些无心学习不思进取的同伴为伍。）括号里的内容是由于时间关系我没有和大家说的，因为再说下去，又要耽误孩子们吃午饭了。

课后，几个女孩子过来跟我说，之所以早上没有跟我事先说明情况，是看我上午生气了，不敢说，害怕我吵他们。我笑笑说：陈老师是教历史的，我明白专制的危害，也懂得民主的价值。以后尽管说，有道理的，就采纳。老师不是完人，有建议，只要合理，就接受。

午饭后，我先后到了男女生寝室，他们有的已经躺在了床上，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见到我进去了，还四仰八叉地穿着小内裤躺着那里，全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我不禁哑然失笑，真是群孩子！

他们还是孩子。

“怕你们生老师的气睡不着觉，来安慰安慰你们，早饭没让大家吃好，要再气的睡不着午觉，我可罪过大了。别生老师气了，好好睡觉，午安吧！”

我在每个寝室重复着这句话。从最后一个女生寝室出来时，王小歌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用安慰我的语气说：老师，我们根本没生你的气，你都跟我们道歉了，没有老师跟我们道过歉。

我摸摸她的小脸蛋儿，那粉嘟嘟的阳光，像是照到了我的心里。

赞赏